镇东头的王老栓,老实巴交的农户,他爹曾是清末的秀才,留下了一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白玉佩,是王家唯一的体面。
那年王老栓的儿子得了急症,需要昂贵的药材救命。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胡记当铺。
胡三拿着那块玉佩,对着光看了又看,嘴里“啧啧”有声:
“老王啊,这东西……唉,玉质是还行,可这雕工老旧了,现在不时兴这个了。再说,这兵荒马乱的,玉器有价无市啊……”
他看着王老栓焦急绝望的眼神,伸出三根手指,“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我给你这个数,顶天了!”
那仅仅是玉佩实际价值的十分之三!
王老栓跪下来求他,胡三却假意叹息:
“我也是小本经营,最多再加五个银元,不行你就去别家看看吧。”
他料定了王老栓儿子命在旦夕,根本无处可去,也没时间耽搁。
最终,王老栓含着泪,拿着那点救命钱走了。
儿子虽然救回来了,家却垮了,王老栓每每想起祖传之物被如此贱卖,便郁结于心,没过几年就郁郁而终。
林炊将那块羊脂白玉佩交还给王老栓的儿子——
如今也已白发苍苍的王大爷手中,并转述了当年他父亲被逼无奈的真相时,王大爷那双布满老茧、紧紧攥着玉佩的手,那纵横交错的皱纹里流淌下的、滚烫的泪水,和那一声对着当铺方向、包含了几十年心酸与最终释然的深深叹息……
这一切,都像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胡三的魂体上。
他看着王大爷佝偻的背影,第一次,没有去计算那玉佩能值多少钱,而是怔怔地,感受着那种跨越了时空的、沉重的悲伤与宽恕。
西街的李寡妇,丈夫早逝,独自拉扯幼子,生活艰难。
丈夫留给她一支做工精巧的梅花银簪,是她唯一的念想和稍微值钱的东西。
那年孩子要上学堂,实在凑不出束修,李寡妇犹豫再三,走进了胡记当铺。
胡三拿着那支银簪,掂了掂,又用指甲看似无意地划了一下,然后大惊小怪:
“哎呀!李娘子,你这簪子……怕是掺了铅啊!你看这色泽,这硬度……不值钱,不值钱!”
他摆出一副施舍的样子,
“我看你孤儿寡母不容易,这样吧,给你五十个铜板,就当是收个银料子了。”
李寡妇不懂鉴别,被他一唬,信以为真,又急需用钱,只能含泪接受。
那支实打实的纯银簪子,就这样被胡三用几乎白捡的价格骗到手。
林炊带着银簪找到李寡妇的孙女,一个生活同样清贫的人,却坚持要送林炊一篮子自家鸡蛋表示感谢的妇人,拿到那支梅花银簪时,她红着眼眶说:
“奶奶临终前,还念叨着这支簪子,说这是爷爷留给她唯一的念想……谢谢您,林姑娘,谢谢您帮奶奶了了心愿……”
胡三飘在一旁,听着这些话,看着那些朴实的、饱经风霜的脸上流露出的真挚情感,他生前那颗被铜臭锈蚀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他低下头,不敢再看。
当最后一件物件物归原主,胡三身上的黑气已经几乎散尽,他不再是那个面目可憎的恶鬼,更像是个茫然的、充满了悔恨的胖老头。
他飘到林炊面前,眼神复杂地看了她许久,才哑声开口,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和一丝哽咽:“……林姑娘……多谢你。”
他沉默了一下,仿佛凝聚了最后的力量,双手在胸前虚拢,一颗只有指甲盖大小、色泽黯淡却异常纯净、散发着微弱而温暖白光的珠子,缓缓从他心口的位置浮现出来。
他将这颗珠子推向林炊。
“这……这是我胡三,这辈子……唯一没丢干净的东西了。”
他苦笑着,声音低沉,
“大概……是我刚接手铺子时,我爹叮嘱我要‘诚信经营’……那会儿,也曾想过要当个好人……可惜,后来利欲熏心……这‘诚信珠’虽黯淡无用,但戴在身上,或许……能让你在生意上,少走些弯路,避开些奸诈小人。你……你是个好姑娘……这面馆,有你在,很好……很好……”
林炊看着眼前这颗承载着胡三最后一点良知与祝福的珠子,又看了看他眼中那混合着悔恨、释然与一丝恳求的复杂神色,心中原本的厌恶与警惕,渐渐化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她伸出手,郑重地接过了那颗微凉却隐隐透着暖意的珠子。
“因果已了,执念可消。你放心去吧。”林炊轻声道。
胡三看着她收下珠子,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近乎纯粹的笑容。
他整理了一下那件虚幻的绸缎马褂,如同一个远行的老派商人,对着林炊,郑重地、深深地拱了拱手:
“走了……下辈子,若能为人,定……堂堂正正。”
他的身影,在愈发清亮的晨光中,渐渐变得透明,如同被阳光蒸发的露珠,最终彻底消散,只留下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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