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悄然笼罩了沉睡中的阳山镇。白日里的喧嚣与燥热,仿佛被这深沉的黑暗吸收、消解,只留下无边无际的寂静。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在水泥路面上投下一圈圈昏黄而孤寂的光晕,如同一个个被遗忘的、温暖的岛屿,点缀在冰冷的夜色海洋中。篮球馆早已空无一人,沉重的铁门紧闭,将内里的一切封存。只有冰冷的器械在黑暗中勾勒出沉默的轮廓,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汗水与橡胶混合的气息,如同幽灵般徘徊不去,诉说着白日的激烈与此刻的死寂。
程启教练独自一人坐在场地边的教练席上,那把他坐了多年、皮革表面已磨损开裂、露出里面暗黄色海绵的旧椅子,在他身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他的身影在空旷得可以听见自己心跳回声的场馆里,被头顶唯一一盏未关的应急灯拉得格外瘦长、孤寂,仿佛一座被遗忘在时间荒原上的石碑。他从校长办公室回来已经有一会儿了,却一直没有离开,像被钉在了原地。手指间夹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只是无意识地、反复地捻动着,烟草丝被他的指尖揉搓出来,散发出干燥的、苦涩的香气——他早已为了球队、更为了程悠戒了烟,唯有在压力极大、思绪纷乱如麻时,才会做出这个烙印在灵魂深处的习惯性动作,仿佛那截白色的纸卷能连接到一个更从容的过去。
何正国校长的话,冰冷、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现实重量,还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在他的鼓膜上,也扎在他的心上。
“程教练,我知道你为这支队伍付出了很多心血,也理解你对这些孩子有感情,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子弟兵。” 何校长的开场白带着程式化的理解,镜片后的目光却没什么温度,他坐在宽大锃亮的红木办公桌后,背后是悬挂着的“厚德载物”书法匾额,与程启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运动服形成刺眼的对比。“但是,程教练,你要明白,学校不是慈善机构,董事会要看的是投资回报率,是实实在在的成果,是能摆上台面的成绩和声誉。下个季度的预算,体育部这边本来就捉襟见肘,竞争非常激烈……”
“市级选拔赛,是底线。” 何校长的语气加重,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点了点,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倒计时的钟摆,“至少,必须进入四强。这不仅仅是名次,更要有亮眼的表现,能吸引到媒体关注,制造话题,甚至……最好是能借此机会,拿到一些实质性的、来自企业的赞助。”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程启,仿佛要穿透他强装的镇定,“如果连初赛都突围失败,或者表现平平,毫无水花,那么很抱歉,篮球队下学年的专项经费,包括外出比赛的差旅、器材更新、营养补给,甚至……你个人的教练津贴,都可能需要重新评估,乃至……大幅削减。”
“重新评估”、“大幅削减”……这些词汇像冰冷的、坚硬的石头,一块块垒起来,压在程启的心头,沉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并不在意自己的那份微薄津贴,多年来,他早已将大部分个人投入都填补到了球队这个无底洞里。但他深知,没有稳定的、充足的经费,这支刚刚有点起色、正处在上升期的队伍将寸步难行。更新换代的老旧护具、专业的体能训练与康复设备、去外地比赛时那永远算不过来的车马住宿、队员们需要补充的营养……哪一样不需要真金白银?更重要的是,如果球队因为经费问题而解散,这些孩子们眼中刚刚被点燃的、炽热的梦想之火,他们日复一日流淌的汗水、身上新增的伤痕、午夜梦回时对胜利的渴望,又将如何安放?那无异于亲手扼杀一群雏鹰尚未展开的翅膀。
他用力揉了揉眉心,指腹感受到皮肤下的血管在突突跳动,一阵深切的、源自灵魂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这不仅是对现实冰冷压力的无力,更是对这群他视若己出的少年未来的担忧,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越缠越紧。苏然那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天生的领导力,陆阳那罕见爆炸的冲击力与尚未完全开发的潜力,赵宇轩那永不枯竭的活力,李墨那近乎偏执的专注,周泽宇那少年老成的沉稳,吴晨那默默无闻的坚韧……还有叶之枫、齐潇潇他们,每一个都是未经雕琢的璞玉,是充满无限可能的幼苗。他们值得更好的平台,更科学的训练,更广阔的天空,去绽放属于他们的光芒。
而这一切的希望与担忧,都系于那即将到来的、如同审判日般的市级选拔赛。四强……这个目标像一座巍峨耸立、云雾缭绕的险峰,横亘在眼前,陡峭而冰冷,不容置疑。通往山顶的路,布满了未知的荆棘和强大的对手。
还有小悠……
想到程悠,程启的心更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紧了一下,传来尖锐的痛楚。何校长虽然全程没有明说,但那最后意有所指的、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的眼神,分明也触及了他内心最深处、最柔软也最脆弱的软肋。程悠的病情需要长期服药和定期复查,虽然目前靠着药物和精心照料还算稳定,但也是一笔持续不断、不容小觑的开销。球队经费若被大幅削减,甚至断流,他的收入必然锐减,到时候,势必会影响到程悠那不能有丝毫延误的治疗和用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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