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约,终于到了。清晨五点,天还未亮透,谢颖就醒了。窗外灰蒙蒙的,像是蒙着一层旧纱。她几乎一夜未眠,躺在床上,听着旅馆老式挂钟缓慢的滴答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她的神经。七天前在教室遭遇的慌乱校医和那半张标签的棕色药瓶,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底,时不时带来一阵微弱的、难以言喻的隐痛。她试图说服自己那只是巧合,一个身体不适的校医偶然闯入,但内心深处那份不安,却随着约定日的临近,愈发清晰。她起身,走到窗前。小城尚未苏醒,街道空旷,只有路灯在薄雾中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母校的方向,那片熟悉的轮廓在晨曦中若隐若现。今天,就是今天了。深吸一口气,她打开行李箱。箱底,叠放着一套崭新的、蓝白相间的校服。这是她几天前特意去老城区的裁缝店,凭着记忆定做的。布料簇新,带着淡淡的浆洗味道,与十年前那身洗得发白、袖口磨毛的旧校服截然不同。她换上它,站在穿衣镜前。镜中的女人,眉眼间沉淀着岁月的痕迹和职场的干练,此刻却被包裹在象征青春的校服里,显出一种奇异的、近乎悲壮的违和感。她轻轻抚平衣领,指尖划过胸前的校徽图案,仿佛能触摸到那段滚烫的、一去不返的时光。上午九点,她再次站在了高三(二)班的教室门口。门依旧虚掩着。推开门,阳光比七天前更盛,将整个教室照得亮堂堂的,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清晰可见。一切如旧,却又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等待的薄膜。她径直走向那个位置——第三排,靠窗。她没有坐下,只是静静地站在座位旁,目光落在桌背那几乎被覆盖的刻痕上。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教室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窗外的操场上传来学生们课间活动的喧闹,那些充满活力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水幕,模糊而遥远。中午,她靠在窗边,看着学生们涌向食堂。她没有饥饿感,胃里像是塞满了沉甸甸的石头。阳光从头顶慢慢西斜,将她的影子在磨石地面上拉长、变形。下午,教室空了。学生们放学了,喧闹声远去,校园重归寂静。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户,将她的身影和那张空荡荡的课桌一同投射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她依旧站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目光执着地望着教室门口的方向。每一次走廊传来脚步声,她的心都会猛地一跳,随即又在看清来人(或是校工,或是路过的老师)后,沉沉落下。那半张标签的药瓶,在她口袋里被无意识地攥紧,瓶身冰凉。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远处的路灯次第亮起,在窗外投下昏黄的光斑。教室里的光线越来越暗,最后只剩下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亮,勉强勾勒出桌椅模糊的轮廓。黑暗像潮水般无声地漫上来,淹没了她,也淹没了她心中那簇燃烧了整整一天、几乎耗尽所有氧气的希望之火。他……没有来。这个人知像一块巨大的冰,从头顶砸下,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尖锐的钝痛。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夜的等待,无数个在异国他乡仰望星空时默念的约定,支撑着她走过漫长孤独岁月的信念……在这一刻,被这空寂的黑暗轻易地击得粉碎。原来,真的只有她一个人,还在固执地守着这个早已被时光冲刷得面目全非的承诺。一股巨大的疲惫和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鼻尖,眼眶发热。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腥甜,才勉强将那股汹涌的泪意压下去。不能哭。至少,不能在这里哭。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该走了。再待下去,她怕自己会在这片承载了太多回忆的黑暗中彻底崩溃。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张在昏暗中只剩下模糊轮廓的课桌,仿佛要将它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然后,她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教室门口。手指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准备离开这个困了她一天、也困了她十年的地方。就在她即将拉开门的那一刻,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靠近后门墙边,那一排老旧的、深绿色储物柜中,有一个柜门似乎没有关严,微微敞开着一条缝隙。那缝隙在昏暗的光线下并不起眼,若非她此刻站的位置和角度,几乎无法察觉。鬼使神差地,她停下了脚步。一种莫名的直觉驱使着她,让她放弃了离开的念头,转身朝那排储物柜走去。脚步踩在寂静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回响。她停在那扇虚掩的柜门前。柜门上的油漆早已斑驳脱落,露出底下的铁皮,锁孔锈迹斑斑。她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轻轻拉开了柜门。“吱呀——”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柜子里空空荡荡,积着一层薄灰。然而,在柜子最底层的角落,静静地躺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袋子看起来很旧了,边角磨损得厉害,颜色也有些发黄。谢颖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文件袋。袋子很轻,上面没有任何标记。她迟疑了一下,指尖微微用力,撕开了封口。几张纸滑了出来。最上面一张,是一份病历的复印件。纸张边缘有些卷曲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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