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梦。”陆修难得地笑了,“记下来,明天试试。瓷器要有魂,魂来自匠人的心思。”
修坯工老赵正在修整一只梅瓶的底足。他手持刮刀,一点一点削去多余的泥,让底足既稳当又轻盈。这是个细致活,多削一分就薄,少削一分就厚。老赵干了三十年,闭着眼睛都能修得恰到好处。
“老赵,手还稳吗?”陆修问。
“稳!”老赵头也不抬,“我还能再干二十年,教出十个徒弟。”
上釉工是最关键的工序。釉料配比、浓稠度、上釉手法,都直接影响成品。负责上釉的是老徐的女儿徐娘子,她是窑场唯一的女工,但手艺不输男人。她将修好的坯体浸入釉浆,三进三出,每次时间、角度都有讲究,确保釉层均匀。
“徐娘子,这批釉料感觉如何?”陆修问。
“比上一批润。”徐娘子声音轻柔,“挂釉时顺滑,应该能烧出好颜色。”
陆修在工棚里转了一圈,心中感慨。二十年前他刚来官窑时,这里只有十几个人,烧的是粗糙的日常用瓷。如今有工匠上百,专烧精品,甚至开始影响天下瓷器的风尚。
但他知道,这还不够。格物院送来的海图上,标着更远的地方:天竺、波斯、大秦(罗马)……那些地方的人,也会喜欢越州青瓷吗?他们会出什么样的价钱?青瓷能不能像丝绸一样,成为这个帝国的名片?
傍晚,陆修在值房里整理这批新瓷的记录:胎土配方、釉料比例、烧制曲线、成品率……这些数据都要详细记载,既是总结经验,也是为后人留下资料。
老徐送来晚饭,一碗糙米饭,一碟咸菜,一碗青菜汤。陆修就着油灯,边吃边看图纸——他在设计下一批器型。除了传统的瓶、碗、盘,他还想尝试新样式:带把的执壶,适合蕃商喝酒;多层的套盒,可以装香料;甚至还有笔洗、水丞,适合读书人……
“大匠,您说咱们这青瓷,真能卖到万里之外?”老徐忽然问。
“能。”陆修肯定,“郑大海说,去年他运了一批普通青瓷到狮子国(斯里兰卡),当地国王用等重的黄金来换。为什么?因为咱们有,他们没有。物以稀为贵。”
他放下筷子:“但光靠‘稀’不行,还得‘精’。要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越州青瓷,天下独一份。就像丝绸,一提到蜀锦,人人知道是好东西。咱们的青瓷,也要有这样的名声。”
老徐似懂非懂,但他信陆修。这个大匠来了二十年,官窑从默默无闻到名满天下,都是他一手带起来的。
夜深了,窑火未熄。下一窑的瓷器正在窑中经历烈火的考验,就像这个帝国,在时代的窑火中淬炼、升华。
陆修走出值房,站在窑场上。夜空繁星点点,窑火红光跃动。他想起年轻时在洛阳太学读书,老师讲过一句话:“器以载道。”
当时不懂,现在有点明白了。这一件件青瓷,承载的不只是酒水、茶叶,更是一个时代的技艺、审美、气度。它们漂洋过海,到了异国他乡,那些蕃商捧在手里欣赏时,就会知道——在遥远的东方,有一个叫晋的帝国,那里的人能烧出这样美的瓷器,过着这样精致的生活。
这就是“道”,通过“器”来传播。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陆修转身回屋,明天还要早起——有一批新釉料要试验,有几个器型要调整,还要给格物院写回信,回答他们关于窑温控制的疑问……
但他不觉得累。因为他知道,自己烧制的每一件青瓷,都是这个盛世的一片剪影。它们会流传下去,也许百年后,千年后,被人从土里挖出来,摆在博物馆里。那时的人们会赞叹:看,开元年间的人,竟有这样的手艺,这样的品味。
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这片剪影,更美,更精致,更能代表这个时代。
窑火在夜色中静静燃烧,像这个帝国不息的匠心,照亮了越州的夜空,也照亮了一条通往世界的瓷路。
那条路上,青瓷的流光,正一点点铺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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