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的阳光,斜斜地透过养老院活动室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温暖的光斑。空气里飘浮着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舞动。阿妹坐在靠窗的一张旧藤椅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毛毯。她的目光时常望向窗外,似乎总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在安静地陪伴着流逝的时光。
陈砚走进活动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静谧的画面。他的脚步有些沉重,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里面装着洗好的照片和那封至关重要的信。
听到脚步声,阿妹缓缓转过头。当她看清是陈砚时,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立刻闪过一丝明了,以及一丝极力克制的、混合着期盼与恐惧的复杂情绪。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陈砚走到她面前。
陈砚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将文件袋放在膝上,却没有立刻打开。他看着阿妹布满皱纹的脸,轻声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郑重:“阿妹阿姨,赵德胜老英雄,他……他回去了。回到他的战友们身边去了。”
阿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早已预料到的钟声终于敲响。她沉默着,嘴唇轻轻抿紧,然后缓缓点了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陈砚这才打开文件袋,先从里面拿出了那张在蕴藻浜河畔拍摄的照片。照片上,她的哥哥穿着整齐的旧军装,身姿挺拔地站在纪念碑前,脸上带着平静而释然的笑容,身后的河水与芦苇仿佛都成了他的背景。
阿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照片。她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照片上哥哥的脸庞,抚过那身熟悉的军装,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上面,像是要将这影像刻进心里。她没有哭,只是眼圈迅速地红了,一种深沉的、近乎庄严的悲伤笼罩着她。
看了许久,她才将照片轻轻放在身边的茶几上,用一个小茶杯小心地压住一角,仿佛怕被风吹走。
接着,陈砚取出了那封信,递到阿妹手中。
阿妹接过信,动作缓慢地展开。她的目光掠过陈砚代笔写下的那一行行字,每一个字都读得很慢,很仔细。当她的视线移动到信纸最下方,看到那个用笔笨拙画出的、歪歪扭扭却充满力量的小太阳时,她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小太阳,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终于,压抑的情感冲破了闸门,泪水汹涌而出,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剧烈的流泪,伴随着压抑不住的哽咽。
“他还是老样子……他还是老样子……”她反复喃喃着这句话,声音破碎不堪,混合着哭声和笑声,“他知道俺喜欢太阳……他知道……他没忘俺……他真的……没忘了俺……”
泪水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慌忙用袖子去擦,动作慌乱又珍惜,生怕弄坏了这最后的念想。
情绪稍微平复后,阿妹极其小心地将信纸按照原来的折痕重新折好,仿佛在进行一个神圣的仪式。然后,她从身边一个旧布包里,取出一个同样颜色发暗、但洗得很干净的小布包,将信仔细地放了进去。接着,她又拿起那张照片,看了看,也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布包里,紧贴着那封信。
“这是俺哥给俺的最后念想。”她将小布包紧紧捂在胸口,抬头看着陈砚,眼泪还在流,眼神却异常坚定,“俺会好好收着。等俺哪天走了,就带着这些,去找俺哥,去找俺娘。俺要亲口告诉他们,俺哥没忘了俺,他一直都记得。俺也没忘了他,俺等了他一辈子,想了他一辈子。”
收好了这无比珍贵的遗物,阿妹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她靠在藤椅背上,目光重新变得悠远,陷入了漫长的回忆。
“俺哥小时候,可疼俺了。”她开始讲述,声音轻缓,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和温情,“家里有点什么好吃的,一块红薯,一把炒豆子,他总舍不得吃,偷偷塞给俺。有村里的大孩子欺负俺,扯俺的辫子,他就冲上去跟人家打架,用拳头把那些坏小子打跑。回家被爹娘骂,他也不说为啥,就自己扛着。”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少女般的、依赖而骄傲的神情。
“后来,他要走,要去当兵打鬼子。俺知道,他是为了俺,为了爹娘,为了这个家,为了咱们这片土地不受欺负。”她的语气变得低沉而理解,“俺不怪他。俺从来都没怪过他。俺只是……只是想他。一年一年地等,一年一年地想。怕他受伤,怕他挨冻,怕他……回不来。”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很长时间,才继续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现在好了,俺见到他了。知道他最后是啥样子,知道他心里还装着俺,俺这心里……就踏实了。”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示意陈砚稍等。她颤巍巍地站起身,慢慢地走回自己的房间。过了一会儿,她手里拿着一个小木盒子走了回来。那木盒子已经很旧了,边角被磨得圆滑,颜色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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