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方休息室内的喧嚣,如同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在录制基地一条僻静走廊的尽头,那间堆满仿古卷轴道具的房间里,林久久正蜷缩在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矮脚凳上。这里是她白天找到的、比西侧杂物间更靠近主录制区、却又足够隐蔽的新据点。
与休息室内夏飞那毫无章法的“闪电战”构想不同,此刻的林久久,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中平板电脑的屏幕。屏幕上显示的,正是那个标注为“策略预演 - 逻辑树 V1.0”的备忘录。但与之前发给叶昀的雏形不同,此刻这个文档已经变得异常繁复精密。
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敲击、滑动,添加着无数的分支、注释和概率评估。完全沉浸在工作状态中的她,暂时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忘记了即将到来的公开挑战,也忘记了网络上的恶评。那双隐藏在厚重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一种只有在面对极致复杂问题时才会出现的、锐利而专注的光芒。
她的思维,正以惊人的速度构建着真人象棋的数学模型:
· 移动效率分析: 她计算着“车”、“马”、“炮”在巨大棋盘上的实际移动速度差异,考虑了玩偶服可能带来的行动不便,标注出关键格子的到达时间窗口。
· 风险概率评估: 她模拟着夏飞的“车”冒进后,可能遭遇对方“马”踩、“炮”打的多种情景,并给出了每种情景下的应对预案和风险系数。
· 信息传递优化: 她设计了一套极其简化的指令代码系统,试图用最少的词语(甚至单个字母或数字)来传达移动、攻击、防守等核心指令,以克服她无法流畅口头指挥的障碍。
· 对手行为预测: 她根据对红方成员性格和叶昀思维模式的观察,推演了红方可能采取的几种核心战术,并针对每一种都勾勒出了大致的反制思路。
这不再仅仅是象棋对弈,更像是一场融合了运筹学、行为预测和紧急预案的复杂项目管理。每一个决策节点都延伸出多条可能路径,每条路径上都标注着成功率、风险值和资源消耗。
然而,当她完成大部分推演,目光重新落回代表自己队友的那三个棋子图标——“夏飞(车)”、“肖逸(马)”、“苏沐(炮)”时,一种无力感再次悄然漫上心头。
再精密的计划,也需要能够理解并执行的人。
夏飞的莽撞,苏沐的胆怯,肖逸的疏离……这些变量,远远超出了她模型能够完美掌控的范围。她可以计算出最优解,但无法保证这三个活生生的、性格迥异的“棋子”,会按照她的剧本行动。
这种无力感驱使着她,鬼使神差地,她退出了复杂的逻辑树文档,新建了一个空白页面。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了片刻。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像叶昀那样,在备战室里条分缕析地布置战术。当众说话对她而言不啻于酷刑。但是,就这样任由黑方陷入混乱,然后可能因为夏飞的鲁莽而迅速溃败……那种眼睁睁看着“错误”发生却无法纠正的感觉,同样让她坐立难安。
一种强烈的、属于策划者和完美主义者的冲动,再次压倒了社交恐惧。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积蓄所有勇气,然后手指飞快地动了起来。她没有试图去规划复杂的全局战略——那对于目前的黑方来说不现实。她只针对最迫在眉睫的问题,写下了一套极其简易、直白、甚至带点“傻瓜式”的操作指南:
“黑方简易开局策略 & 注意事项(V1.0):”
1. 核心原则: 保护自己,观察对方,等待机会。勿单独冒进!
2. 夏飞(车): 开局沿河界横向移动(左三格或右三格范围),控制我方前沿,保护“兵”过河。绝对禁止 独自越过河界!你的任务是威慑和侦查,不是冲锋。
3. 苏沐(炮): 开局停留在底线原位置附近。仔细观察对方“兵”的移动和“士”、“象”的位置,寻找未来可能的炮架。没有明确指令,不要移动。
4. 肖逸(马): 开局可向前移动一步(如“马二进三”或“马八进七”),稳固中路,保护“将”,并观察对方“车”的动向。注意“蹩马腿”规则。
5. 信息反馈: 移动时,注意观察并记住对方三个活动棋子(车、马、炮)的大致位置。如有可能,用手势(指向方位)或简单词语(如“左车”、“右马”)向……向肖逸示意。
写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将信息汇总给看起来最冷静的肖逸,似乎是最可行的选择。
她反复检查了几遍,确认指令足够简单,没有使用任何专业术语,最大限度地降低了理解门槛。然后,她像是完成了一个极其耗费心力的仪式,将文档保存,并重命名为“给黑队的建议”。
接下来,是如何传递出去的问题。
直接送去休息室?面对那三个人?光是想象那个场景,她就感到一阵窒息。
她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最终落在了那堆仿古卷轴上。一个念头闪过。
她站起身,走到卷轴堆旁,小心翼翼地抽出一个空心的、用来做道具的卷轴筒。然后,她将平板电脑上的文档快速打印了出来(角落里有一台连接她平板、很少使用的便携打印机)。她将那张写满了“傻瓜攻略”的A4纸仔细卷好,塞进了卷轴筒里。
做完这一切,她抱着那个卷轴筒,像抱着一枚炸弹,紧张地贴在门边,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确认走廊空无一人,她才像一道灰色的影子般溜出去,快速来到黑方休息室门口。
她根本不敢进去,甚至不敢敲门。只是趁着里面夏飞又开始新一轮“演讲”的嘈杂间隙,将卷轴筒从门缝底下,飞快地、无声地塞了进去。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现场,重新躲回她的角落,心脏狂跳,仿佛刚刚完成了一次危险的间谍任务。
她不知道那卷轴会不会被当成垃圾踢开,不知道里面的内容会不会被嘲笑,更不知道这笨拙的援助,能否为那片喧嚣的迷雾,带来一丝微弱的、名为“秩序”的光亮。但至少,她尝试了。在自身难保的恐惧深渊旁,她朝着正确的方向,艰难地迈出了微小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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