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提示音再次响起，是在沈烈回复那条模棱两可的“需要时间考虑”消息后的第三天傍晚。
沈烈刚结束一次比往常更久的、近乎自虐式的长跑，试图用身体的极限疲惫来压制脑海中反复回旋的关于李岩身份、意图以及那该死攀岩邀约的纷乱思绪。
他冲完澡，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拿起手机时，肌肉贲张的手臂因为刚才的运动而微微颤抖。
不是李岩。
发信人是沈炽。
沈烈点开，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镐京大学某栋宏伟的现代风格教学楼前，一群穿着各色羽绒服、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年轻人，正围着中间一个身材高挑挺拔、即使穿着厚实冬装也难掩出色轮廓的男生，似乎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中间那个男生微微侧着头，露出半张在冬日苍白光线下依然俊美得醒目的侧脸，鼻梁高挺，唇角带着一丝温和而疏淡的笑意——
正是李岩。
照片下面，沈炽发来一连串带着兴奋语气的话：
[哥！你看！今天我们学院搞的那个创新项目中期评审会，李岩师兄作为学生会代表和特邀评委出席了！]
[真人比照片还帅！气质绝了！]
[他点评我们组项目的时候，提的几个问题都特别犀利，但又很有建设性，一针见血！我们导师后来都说受益匪浅。]
[结束的时候，我鼓起勇气过去跟他打了招呼，说我是沈炽，沈烈的亲弟弟。他愣了一下，然后笑得特别亲切，说“原来你是我沈哥的弟弟啊，沈炽，。”]
[我的天！哥，李岩师兄居然说我就是他弟弟！]
[他还问我你最近怎么样，我说你挺好的，就是找工作的事儿有点烦心。他点点头，没多说什么，但感觉挺关心的样子。]
[啊啊啊！哥，我感觉我今天能吹一年！跟李岩师兄说上话了！他还拍了我肩膀一下！]
文字里洋溢着一个十八岁少年单纯的、因接触到偶像级人物并获得认可而产生的激动和雀跃。
沈烈盯着屏幕，湿发上的水珠滴落在手机屏幕上，他也浑然不觉。
李岩知道了。
知道了沈炽是他的弟弟。
这个认知，像一道无声的闪电，劈开了沈烈心中那团混乱的迷雾，瞬间照亮了某些之前未曾留意的角落，也带来了新的、更加明确的不安。
李岩的“愣了一下”，然后“笑得特别亲切”……
以沈烈对李岩的了解，那绝不仅仅是礼貌性的反应。
那“愣了一下”，或许是意外，或许是瞬间的信息接收与策略调整。
而“笑得特别亲切”，则意味着李岩迅速意识到了这层新关系所蕴含的……
价值。
一条新的、更加自然、更加合情合理、也更加难以被断然拒绝的“桥梁”，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经由弟弟沈炽那毫不设防的崇拜和热情，搭建在了李岩与他沈烈之间。
“”？
李岩却能如此自然地用这句话来拉近距离，既给了沈炽极大的面子（被偶像当弟弟），又隐晦地强调了与沈烈关系的“亲近”（我沈哥）。
这不过是李岩社交技巧中再平常不过的一环，却精准地击中了沈炽，也让沈烈感到一阵无力的寒意。
李岩太懂得如何运用语言和姿态来达成目的，太懂得如何利用人心最柔软的部分。
而他那个单纯的弟弟，已经毫无悬念地成为了李岩“合理”接近他的最新媒介。
果然，就在沈炽信息发来后不到半小时，李岩的微信消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明确“家庭关联”色彩的方式，出现在了沈烈的对话框里。
不是直接继续追问攀岩，也不是日常的天气问候。
李岩：[沈哥，刚在我们学校碰到小炽了，很精神的小伙子，项目也做得很有想法。听说他今天又要回家了？]
沈烈看着这条消息，指尖有些发凉。
李岩甚至自然地用了“小炽”这个称呼，仿佛他已经是沈家熟稔的友人。
他提到了“我们学校”，巧妙地将自己置于沈炽“师兄”和沈烈“朋友”的双重身份中，让话题的开启显得无比自然。
沈烈沉默了片刻，才回复：[嗯。]
李岩：[正好，学校工会今天给教职工和学生干部发了一批年货福利，有些本地的特色干货和水果，品质不错，量也不少。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放着也是浪费。小炽说他今天要回去，我让他顺便带一份回去给叔叔阿姨尝尝。都是干净包装的，不麻烦。]
这条信息更长，理由也编织得滴水不漏。
“学校发的福利”——
来源正当，价值适中，不会给人过于贵重的压力。
“一个人吃不完，放着浪费”——
合情合理，避免了施舍感。
“让沈炽顺便带回去”——
利用了现成的“运输渠道”，自然不着痕迹。
“给叔叔阿姨尝尝”——
将馈赠对象指向长辈，更加难以拒绝，也彰显了礼貌和周到。
他甚至没有直接说“送给你家”，而是“给叔叔阿姨尝尝”，将沈烈本人可能产生的抗拒心理也降到了最低。
沈烈几乎能想象出李岩编辑这条信息时，脸上那副温和有礼、却又步步为营的神情。
他是在告知，而非征求同意。
他算准了沈烈无法、也不便通过弟弟去强硬地回绝这样一份看似寻常、充满善意的“师兄对学弟家人的关照”。
如果他拒绝，不仅显得不近人情，驳了李岩的面子，也会让兴高采烈充当了“信使”的弟弟难堪，甚至可能让父母觉得他古怪。
李岩的这一手，看似平常，实则高明至极。
他轻易地就将自己的“存在”和“好意”，通过沈炽这座“桥梁”，顺理成章地送入了沈烈的家庭内部。
沈烈胸口堵着一口气，半晌，才生硬地回了一句：[不用麻烦。]
李岩的回复很快，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妥当：[不麻烦，已经让小炽拎着了。沈哥别客气，一点心意。替我向叔叔阿姨问好。]
对话结束。
沈烈握着手机，站在房间中央，只觉得一股郁气无处发泄。
他有一种强烈的、被无形之手轻轻推动、却无法挣脱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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