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柳庄的惊人产量,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了崇祯疲惫而紧绷的神经。但他深知,这希望的曙光若想普照大明濒死的疆土,必须先驱散笼罩在朝堂之上的、由贪腐和权谋织就的厚重阴云。推广新作物需要钱,需要畅通的政令,更需要一个相对清明的环境,而这些,都绕不开盘踞在帝国血脉上的最大蛀虫——魏忠贤及其党羽。
就在红薯收获的消息被严格封锁,成基命、钱龙锡等人暗中筹划推广方略,李若琏、骆养性加紧布置安保力量的同时,另一条战线上的较量,也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
深夜,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一处秘密签押房内,灯火幽暗。李若琏与骆养性对坐,两人中间的木桌上,摊放着厚厚一叠卷宗和几张写满密麻小字的桑皮纸。空气中弥漫着墨汁、灰尘和一种无形的紧张气息。
“骆兄,你看这里,”李若琏指着其中一张纸,上面清晰地罗列着几条资金流向,“范永斗去年十月,通过其在京的‘永盛昌’票号,向崔呈秀的外甥,现任通政司知事的崔铎,秘密输送了白银五万两。时间点,恰在朝廷讨论增加辽东军饷额度之前。”
骆养性眼神锐利,补充道:“不止如此。去岁十二月,王登库名下的商队,往宣府运送一批‘上等’棉衣,号称足数五千套,实则以次充好,夹带烂絮破布不足三千,却凭宣镇总兵侯世禄麾下一参军出具的虚收文书,从户部支走了可供一万套的银钱!这里面,侯世禄至少分润了三成,其余则通过王登库,流向了……”他的手指点向另一个名字,“司礼监随堂太监,李实。”
李实,魏忠贤的心腹之一,掌管着部分宫中采买和与边镇的联系。
“还有这兵部职方司郎中,霍维华,”李若琏又翻出一份口供,“他多次将朝廷调拨军械物资的机密行程,透露给这些皇商,使其能提前准备劣质货物掉包,或于半途劫杀真正运送物资的官兵,伪装成匪患。所得赃款,他与晋商三七分账,他拿三成,另外七成,据他酒后失言,需‘孝敬’座师……兵部尚书,崔呈秀!”
线索如同蛛网,越织越密,最终都隐隐指向了那两个站在权力顶峰的名字——崔呈秀,以及他背后的魏忠贤。
“证据链差不多了。”骆养性深吸一口气,看向李若琏,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范永斗、王登库等几家晋商在京的管事,以及霍维华,都已被我们暗中监控,随时可以动手。只是……崔呈秀和宫里那位……”
动崔呈秀,就是直接打魏忠贤的脸!这无异于掀桌子!
李若琏沉默片刻,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皇上将此重任交予你我,已是将身家性命相托。如今祥瑞已现,皇上欲行大政,此等蠹国巨奸,若不铲除,新政如何推行?天下如何能安?骆兄,当断则断!”
骆养性重重一拍桌子:“好!既然如此,你我便搏这一把!我这就去调集最可靠的缇骑,你负责盯死那几个晋商管事和霍维华,务求一击必中,不给他们任何串供销毁证据的机会!至于何时动手……”他看向皇宫的方向,“需等皇上旨意。”
……
乾清宫偏殿,崇祯仔细翻阅着李若琏和骆养性联名呈上的、厚达数十页的密报。上面的每一笔交易,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刺穿着这个帝国早已千疮百孔的肌体。他的脸色平静,但握着纸张的手指,却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这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接近冰点的冷静。
他终于拿到了足以将崔呈秀,乃至他背后阴影里的魏忠贤,钉在耻辱柱上的铁证!这些证据一旦公布,足以让任何辩驳都显得苍白无力。
“皇爷,”王承恩低声道,“李佥事和骆指挥使还在等您的示下。”
崇祯放下密报,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秋风萧瑟,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他知道,一旦下令抓人,就是彻底与魏忠贤集团决裂的时刻。对方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朝野内外,掌控着厂卫和部分京营,狗急跳墙之下,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举,犹未可知。
但他还有选择吗?枯柳庄的红薯等着推广,陕西的灾民等着救命,边镇的将士等着粮饷……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转过身,目光如寒星般锐利:“传旨李若琏、骆养性,依计行事,即刻拿人!记住,要快,要狠,不留任何余地!所有涉案人员,无论官职大小,一并锁拿,严加看管!所有账册、文书、赃款,全部起获封存!”
“奴婢遵旨!”王承恩感受到天子话语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心头一凛,连忙应下。
“另外,”崇祯补充道,“密诏京营总督,英国公张维贤,让他暗中调动可信兵马,加强皇城及九门戒备,没有朕的手谕,任何兵马不得擅自调动!”
“是!”
王承恩匆匆离去传旨。崇祯独自站在殿中,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有力的搏动声。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魏忠贤在没有完全准备的情况下,不敢贸然发动宫廷政变;赌的是他这些年倒行逆施,早已天怒人怨,大多数官员和军队会选择站在皇权一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