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五年,暮春的吴县浸在连绵梅雨中,青石板路被淋得发亮,踩上去总带着些黏腻的湿意。沈砚背着个旧包袱站在“知味斋”门口,包袱角磨得发毛,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就只有那把跟着他多年的薄刃菜刀——刀鞘是他父亲留下的,乌木上刻着细浅的“沈”字,被他摩挲得光滑温润。
“沈砚,你这说走就走,倒让我这老头子舍不得了。”周文彬从店里追出来,手里攥着封折好的举荐信,油纸封皮上沾了点雨星,“苏振邦是我同年,为人务实,最看重会查案的年轻人,你带着这封信去苏州,他定会给你个机会。”
沈砚接过信,指尖触到纸页上的墨迹,还带着点未干的潮润。三日前周老爷的六十寿宴上,若不是周文彬信任,让他这个“知味斋临时帮厨”掺和进“燕窝羹藏碎瓷”的案子,他现在恐怕还在灶前颠勺。那天宴席乱作一团时,他蹲在满地狼藉里,盯着那碗打翻的燕窝羹看了半个时辰——碎瓷片边缘沾着青釉,不是知味斋常用的白瓷;后厨杂役小李袖口藏着细瓷粉末,指甲缝里还有未洗净的燕窝丝,一问才知是被周老爷克扣了三个月月钱,想借寿宴闹一场。
“周先生放心,此去苏州,我定不辜负您的举荐。”沈砚把信贴身塞在衣襟里,那里还暖着,能护住信纸不被雨水打湿。
周文彬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落在他腰间的菜刀上,笑了:“你这刀跟着你查案,比跟着你做菜还管用。到了苏州,要是查案不顺,就去护龙街开个小馆子,凭你的手艺,饿不着。”
沈砚也笑了,想起在知味斋后厨的日子,他总爱琢磨“菜里的门道”——就像做“清炖狮子头”,得选三肥七瘦的五花肉,剁肉时不能太碎,不然少了嚼劲,查案不也一样?得留着点“粗粝的线索”,才能揪出背后的真相。
辞别周文彬,沈砚雇了辆驴车往苏州去。梅雨渐渐停了,车轱辘碾过泥泞的土路,溅起的泥点糊在车帘上。行至苏州城外的小镇时,日头已偏西,驴车停在一家挂着“张记面馆”幌子的小店前,沈砚摸了摸肚子,掀帘走了进去。
店里就三张木桌,墙角堆着几袋面粉,老板娘正蹲在灶前烧火,见有人来,抬头喊了声:“客官想吃点啥?咱这儿的猪油渣酱油面最地道!”
“那就来一碗。”沈砚找了张靠门的桌子坐下,看着老板娘往锅里下面,又从油锅里捞出一把金黄的猪油渣,油星子“滋啦”溅在灶台上,香味瞬间飘了满店。
没一会儿,一碗面端了上来——细面浸在深褐色的酱油汤里,上面铺着一层焦脆的猪油渣,撒了把葱花,热气腾腾的。沈砚挑起一筷子面,咬了口猪油渣,脆生生的,带着猪油的香,却不腻人。他嚼着面,忽然想起寿宴案里的小李,那小子被抓时,怀里还揣着半块没吃完的猪油渣,说“攒着留着晚上下酒”。
“老板娘,你这猪油渣用的是肥膘油吧?”沈砚随口问了句。
老板娘擦了擦手,笑着说:“客官是懂行的!猪油渣就得用肥膘炸,要是用厚板油,炸出来发腻,还不脆。前阵子有个苏州府衙的书吏来吃面,非要让我用板油炸,说‘板油香’,结果吃了两口就放下了,说不如肥膘炸的合胃口。”
“府衙的书吏?”沈砚心里一动,夹猪油渣的筷子顿了顿,“他常来?”
“也不算常来,就上月来过两回,穿件灰布长衫,袖口总沾着点麦麸似的东西,说话挺木讷的,不像个当官的。”老板娘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随口答道,“他还问我,‘炸剩下的猪油卖不卖’,我说这是留着炒面的,不卖,他还挺失望。”
沈砚没再追问,低头继续吃面。面汤喝进肚子里,暖融融的,可他心里却泛起点疑惑——府衙的书吏,怎么会关心“炸猪油的油”?还袖口沾着麦麸?他把这事儿记在心里,就像把没吃完的猪油渣包起来留着,说不定哪天就成了“用得上的配料”。
吃完面,沈砚付了钱,继续往苏州城赶。驴车进了城门,夕阳把护龙街的青石板染成了金红色,街边的铺子都亮了灯,卖桂花糕的小贩推着车吆喝,香气混着晚风飘过来。沈砚坐在驴车上,看着眼前的市井烟火,忽然觉得心里踏实了——不管是查案还是做菜,不都得扎根在这烟火里吗?
到了苏州府衙门口时,天已经黑了。门口的差役见他背着包袱,腰间挂着菜刀,拦着问:“你找谁?府衙可不是随便进的。”
沈砚掏出周文彬的举荐信,递了过去:“在下沈砚,是扬州周文彬先生举荐来的,求见苏知府。”
差役接过信,翻来覆去看了两眼,又打量了沈砚一番,说:“苏知府今天还在府衙理事,你等着,我去通报。”
没一会儿,差役回来了,对沈砚说:“知府大人让你进去,跟我来。”
沈砚跟着差役往里走,府衙的院子很大,青砖铺地,两旁种着老槐树,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走到正堂门口时,差役喊了声:“沈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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