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宜祭祀,宜破土,宜……杀人。
南京朝天宫,能容下五万人的青石大广场,这会儿被日头晒得冒油,鸡蛋扔地上估计能听个响。
人,全是人。
不用谁组织,天刚亮那会儿,百姓就拖家带口地来了。
为了占个好位置,把破板凳、烂草席全往地上占坑,稍微去晚点的,只能挂在广场边的大树杈子上。
因为国师发话了,今儿个不光是要审那帮子祸害江南的贪官污吏,更要“请神”。
请老天爷来断个公道。
广场正中央,也没摆什么惊堂木、太师椅。
就放了一口缸。
一口足有三丈宽、通体黑玉锻造的大平缸,里头盛满了秦淮河的水,平得跟面镜子似的。
“简直是胡闹!荒谬!”
一声破锣般的嗓门,把树上的蝉都吓停了。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刘本,手里举着刚写好的弹劾折子,气得花白的胡子乱抖,脸红得像只蒸熟的虾米。
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同样穿红着绿的南京六部官员,一个个义愤填膺。
“国师!”
刘本冲着还没上台的顾铮就吼上了,“你这是干什么?私设公堂?
周克是朝廷二品大员!宋峻是有功名的士绅!
就算有罪,那是刑部的事,是大理寺的事!
你弄口水缸在这儿,是要当着这几万百姓的面,把朝廷的脸面往地上踩吗?”
“脸面?”
顾铮穿着那身标志性的黑金道袍,慢悠悠地摇着破蒲扇走过来,斜眼瞥了刘本一眼,“刘大人,你这身官皮还没被百姓扒了,就已经是你祖坟冒青烟了。”
“你——!你目无王法!本官要参你!徐阁老在京城……”
“闭嘴。”
顾铮没动手,身后海瑞一步跨出,那张阎王脸往刘本面前一杵,手里的大明律都快戳到刘本鼻子里了,“嚷什么?这是皇上的意思。”
一个小太监尖着嗓子从后面跑出来,手里高举黄绫:
“有旨意——!”
刘本那膝盖条件反射,“噗通”就跪下了。
“陛下口谕:顾爱卿是天上人,管的是人间不平事。
既然是请天意,那就不用守人间的俗礼。
这帮混账东西到底干了啥,朕在深宫也想看个明白!钦此!”
刘本瘫在地上,像被抽了脊梁骨。
完了,这回是真把天给捅破了。
顾铮没理这帮官场老油条。
他走上高台,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头。
那些眼神里有期待,有恐惧,更多的……是被压了几十年不敢冒头的怒火。
“带上来。”顾铮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都觉得耳边有人说话。
铁链子哗啦啦响。
曾经在南京城走路都得让人回避的布政使周克,还有苏州宋家的宋峻,加上十几个江南巨富,像死狗一样被玄天卫拖了上来。
没了绸缎衣服,没了轿子,周克满脸污泥,还在那嚷嚷:
“我是朝廷命官!我要见皇上!我要三法司会审!
你们不能这么羞辱我!”
“羞辱?”
顾铮走到那口大水缸前,手里蒲扇猛地往水面上一拍。
“起!”
哗——!
水缸里的水,不像水,倒像是一块活过来的布,腾空而起,在半空中拉出一道巨大的透明水幕。
阳光一照,里面竟然现出了画面!
这就是【水镜术】。
花了一万信仰值,今儿个就是要把这场面做绝了。
“哇——!”
底下几万百姓齐齐倒吸一口凉气,这哪是变戏法,这是真神仙啊!
“不是要证据吗?不是要程序吗?”
顾铮冷笑,扇子冲着宋峻一指,“睁大你们的狗眼,让这几万双眼睛帮三法司审审!”
水幕一闪。
画面变了。
那是一封信。
虽说百姓不识字,但信封上红得刺眼的“双屿港”、“汪直收”,还有底下盖着的宋家鲜红印章,在巨大的水镜上被放大了百倍,看得清清楚楚!
紧接着,账本一页页翻动。
“嘉靖三十四年三月,送精铁五千斤,换白银一万两……”
“四月,送大米三千石……”
虽然大部分人不识字,但海瑞站在旁边,充当了“解说”,每翻一页,他就大声把内容念出来。
声音嘶哑、沉痛,像把锤子砸在百姓心口上。
“那是俺们村去年交的公粮啊!”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官府说打仗缺粮,把俺们种子粮都收走了!
原来是送给倭寇吃了?!”
“杀千刀的!我说咋倭寇手里有咱大明的铁刀!”
人群开始躁动,烂菜叶子已经开始往台上飞。
周克和宋峻脸色煞白,浑身抖得像筛糠:“那……那是假的!
那是妖术!妖术造假!”
“还嘴硬?”
顾铮眼底金光一闪。
他猛地从怀里抽出那把阴气森森的【百鬼夜行扇】。
“那就让死人来说话。”
呼——!
一阵阴风凭空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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