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们暂住的别院到范蠡设宴的水榭。
需穿过半个范园。
一路亭台楼阁,曲水流觞,园中奇花异草。
许多连京城的皇苑都未曾得见。
这份泼天的富贵,毫不掩饰。
沈十六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这些民脂民膏堆砌的罪证。
顾长清反倒像是第一次进大观园。
东看看西瞧瞧,饶有兴致。
“啧,这块太湖石,看这水蚀的纹路,怕不是在湖底养了上百年。”
沈十六没理他。
这书生,有时候真让人分不清他是真闲,还是在演。
“沈大人不好奇?”
顾长清忽然停步,看向远处灯火最盛处。
“什么?”
“咱们的人正在他家后院刨土,他却敢在前厅摆宴。”
“这份镇定,可不是装出来的。”
沈十六冷哼一声:
“跳梁小丑,自以为能瞒天过海。”
“不。”
顾长清摇头,脸上勾起一抹笑意。
“他不是蠢,是太自信了。”
他伸手指了指前方的水榭。
“他自信我们找不到船。”
“或者,就算找到了,也拿他没办法。”
“这宴席,他就是想亲眼看看咱们这对京城来的‘贵客’,到底有几斤几两。”
说话间,水榭已在眼前。
丝竹管弦夹杂着觥筹交错的笑语,扑面而来。
门口的管事一见二人,立刻拉长了声音高声唱喏:
“锦衣卫指挥同知,沈大人到!”
“十三司顾问,顾大人到!”
“哗——”
热闹的水榭瞬间死寂,数十道各异的视线齐刷刷看了过来。
沈十六一身玄色飞鱼服,腰佩绣春刀。
面无表情地踏入水榭。
他所过之处,那些谈笑风生的盐商和官员们。
仿佛被无形的刀锋逼退,纷纷噤声垂首。
扬州知府、通判,还有几位盐运司的官员,连忙起身相迎。
那知府的腰,弯得比在京城面圣时还低。
“下官等,恭迎沈大人!”
沈十六仅是颔首,径直走向主位。
主位旁,一身锦衣的范蠡早已等候多时。
“沈大人,顾大人,可让范某一阵好等。”
范蠡拱手作揖,热情得恰到好处。
“路上耽搁了。”
沈十六回了一句,便在主位坐下。
姿态俨然,仿佛他才是此地主人。
顾长清跟在他身后,冲范蠡略一拱手。
便自顾自地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
一副不喜交际的疏离模样,完全符合他体弱多病的人设。
范蠡亲自为沈十六斟酒,笑容可掬:
“沈大人奉皇命而来,一路劳顿。”
“此乃扬州本地所产‘梦溪春’,还请大人品尝,以解乏顿。”
沈十六端起酒杯,却不饮,只在鼻尖轻嗅。
“范东家客气。”
他的声音很平,却让整个水榭的气氛瞬间凝固。
“漕运沉银,事关北疆军饷。”
“本官心中只有案子,没有乏顿。”
一句话,把范蠡递过来的所有客套,都顶了回去。
席上众人端着酒杯,喝也不是,放也不是,耳朵却都竖了起来。
范蠡脸上的笑意不减分毫,顺着话头接道:
“沈大人心系社稷,国之栋梁。”
“说来惭愧,漕船在扬州地界出事。”
“我等身为本地士绅,亦是寝食难安。”
“只可惜那‘鬼见愁’河段素来诡异,官府查了多日也毫无头绪……”
他一声长叹,满脸忧心忡忡。
角落里,顾长清安静地夹了一筷子清炒河虾仁,细细地嚼着。
老狐狸。
顾长清心里评价。
范蠡说“毫无头绪”时,左肩有个微不可查的耸动。
这是撒谎时的下意识反应。
他想把案情往鬼神上引,来掩盖人的痕迹。
“砰。”
沈十六将酒杯重重搁下。
杯底与桌面碰撞,声音清脆。
“本官不信鬼神。”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在每个人心上。
“只信事在人为。”
范蠡脸上的肌肉似乎僵了一下。
但立刻恢复如常:“大人说的是。”
“范某已悬赏千金,凡能提供线索者,必有重赏!”
“只希望能为大人分忧,早日寻回官银。”
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是为国分忧的大善人。
席间立刻有盐商附和:
“是啊,范老板为这事几日未曾合眼了。”
“我等扬州商贾,愿倾尽全力,协助沈大人查案!”
沈十六懒得看这场名为“忠义”的戏,正要发作,范蠡却抚掌一笑。
“诸位心意,沈大人定然知晓。”
“今日范某备下薄酒,还请来扬州最好的乐班,为两位钦差大人接风。”
“来人,奏乐!”
丝竹声起,气氛在范蠡的刻意调动下,又热络起来。
沈十六如一尊冰雕,无人敢近。
顾长清则贯彻着自己的“社恐”人设。
以不胜酒力为由,只喝茶水,专心对付眼前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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