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得慢条斯理,像个置身事外的看客,却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到,盐运司的同知。
对邻座的盐商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放心。”
他看到,几乎所有人的视线。
都会有意无意地飘向范蠡,带着探寻和依赖。
范蠡,才是这座水榭里,真正的皇帝。
就在这时,范蠡又一次拍了拍手。
乐声一变,由喧闹转为清雅。
一名蒙着白纱的歌姬,怀抱琵琶。
在侍女引领下,从纱幔后缓缓走出。
她身段婀娜,步履轻盈,面纱外的双眼,清澈如秋水。
她于水榭中央坐定,玉指轻挑。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歌喉不似寻常歌姬甜腻。
反而带着一丝空灵和清冷,缠绵中透着一股幽怨。
这歌声,与幸存船夫描述的鬼歌,何其相似!
沈十六只是瞥了一眼,便再没关注。
而顾长清的筷子,却停在了半空。
他的注意力,被那双弹奏琵琶的手死死吸住。
那是一双极美的手,手指纤长,白皙如玉。
可顾长清的“眼睛”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在那女子右手食指和中指的第二指节处,皮肤之下。
有几道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陈旧性纤维状增生。
那不是弹奏乐器留下的薄茧。
那是被某种极其坚韧的细线。
年复一年高强度压迫,形成的永久性皮下瘢痕!
细线……坚韧……操纵……
顾长清的脑中,无数碎片飞速碰撞!
傀儡师!
只有常年操纵提线木偶的傀儡师。
才会用指节勾住数十根丝线,留下这种独特的印记!
一个惊人的念头,瞬间划过脑海!
如果人能用细线操纵木偶。
那一个更专业的团队。
是不是也能用更粗的绳索。
更精密的机关,去操纵……
河岸两边的“布景”,制造“鬼打墙”的假象?
去操纵……水下的机括。
完成“子母舟”的金蝉脱壳?
再配上这幽怨的歌声……
一个个线索,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鬼打墙的移动布景、子母舟的水下机关、幽怨的鬼歌。
以及眼前这位……伪装成歌姬的傀儡师!
原来如此。
顾长清端起茶杯,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不动声色,用一种闲聊的口吻。
对身边的沈十六轻声说了一句:
“沈大人,你看这位歌姬技艺不凡。”
“尤其是这双手,一看就是童子功。”
“也不知练的什么,竟如此灵活。”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主位的范蠡清晰听见。
一直含笑欣赏的范蠡,闻言立刻笑着接口:
“顾大人好眼力!”
“这位姑娘名叫‘素心’,是扬州醉月楼的头牌。”
“她这一手琵琶,在整个江南也找不出第二位了。”
他说得极为自然,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自豪。
但是,就在他说出“醉月楼”三个字时。
他端着酒杯的右手拇指,下意识地在杯壁上极快地搓了一下。
这个试图掩饰内心波澜的微小动作。
没能逃过顾长清的捕捉。
他在掩饰!
一曲终了,素心起身一拜,悄然退去。
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宴席终有散时。
水榭门口,范蠡依旧是那副儒雅笑容:
“今夜仓促,招待不周。”
“案子的事,二位但有差遣,范某万死不辞。”
沈十六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范东家,最好如此。”
说完,转身就走。
返回别院的路上,夜风清冷。
沈十六一直沉默着,直到四下无人。
他才出声,嗓音低沉。
“那个歌姬?”
“有大问题。”
顾长清断然道。
“她根本不是什么歌姬。”
“而是操纵机关、制造鬼歌的关键人物之一。”
“一个顶级的傀儡师。”
他将自己的观察和推论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范蠡的反应,也证明他不仅知情,还在极力掩饰。”
顾长清补充,“他主动抛出‘醉月楼’。”
“就是想把我们引向一个正常的风月场所,一个错误的调查方向。”
沈十六的脚步停下。
“一个歌姬……”他的声音结了冰。
“怎么查?”
一个混迹风月场的女人,关系网错综复杂,无异于大海捞针。
顾长清却笑了。
“沈大人,这就问错人了。”
“在扬州城,想查一个风月场里的人……”
他顿了顿,看着沈十六那张冰块脸,故意拉长了声音。
“还有什么地方,比风月场本身,更合适呢?”
沈十六盯着他看了两秒,似乎在压抑什么情绪。
他猛地转身,对着跟在身后的亲卫。
只吐出两个字。
“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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