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密文档打印出来的三页纸，此刻正安静地躺在苏晨的办公桌上，仿佛是一块被遗弃的烫手山芋，又似一块滚烫的烙铁，让人不敢轻易触碰。
就在发送前的那一刹那，苏晨的手指悬停在鼠标上，迟迟未能按下发送键。他的内心犹如波澜壮阔的大海，波涛汹涌，犹豫不决。
自己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这个事情按理说应该交给纪委是最把握的事，可是这个事情到现在没有事发，肯定有高层维护，和纪委隐瞒。
如果直接将这份报告发给赵为民，那岂不是与虎谋皮？他不仅权力滔天，而且心机深沉，稍有不慎，自己恐怕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越级上报呢？苏晨心里很清楚，这样做不仅会得罪赵为民，还可能会引起其他领导的不满，甚至会影响到自己未来的仕途发展。而且，他根本无法预估这份报告会最终落到谁的手中，从前几天的饭局来看，肯定市级领导参与，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苏晨终于下定决心，采取了一个看似最迂回、实则或许最为有效的方法——将报告加密后，通过导师吴教授介绍的学术渠道，发送给了省环境科学研究院的一位资深专家，并同时抄送了一份给老师吴教授。而在给专家那份附言中，他诚恳地恳请这位专家能够“从专业角度提供技术咨询意见”。
这样一来，既可以避免直接与赵为民发生冲突，又能借助专家的专业知识和影响力，对这份报告进行客观公正的评估。同时，抄送吴教授也能让他了解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帮自己把把关，因为自己回江赣省的时候，老师告诉过他，有什么事告诉老师，老师在江赣还认识点人，千万不要逞强。
老师吴教授很快回复了苏晨，不要轻举妄动，他会处理。
看到老师的信息，苏晨感到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甚至平静得有些诡异。赵主任见到他依旧笑容可掬，绝口不提协调会上的争执，只是交给他一项新任务——审核近三年市里各类产业补贴资金的申报和发放情况。
这项工作琐碎、耗时，且责任重大，极易得罪人，更妙的是，它能将苏晨牢牢按在办公桌前，与成堆的报表和文件为伴，再无暇他顾。
“苏晨你年轻，脑子活，正好帮我们把把关。”赵为民拍拍他的肩膀，语气恳切，“这些都是企业的救命钱，可不能出半点差错。”
苏晨没有推辞，坦然接下了这摞起来足有半人高的材料。他清楚这是明谋，是敲打，也是警告。但他同样相信，数据和流程本身会说话。
他开始埋首于数字的海洋。一笔笔补贴，一家家企业，一项项名目。他看得极细，对比申报材料、审批意见、拨款凭证和后续的验收报告。
陈静偶尔会抱着一摞文件进来，放下，离开，两人交流仅限于工作必要。但有一次，她放下文件后，手指似无意地在一份关于永前集团旗下某建材公司获得重大技术改造补贴的文件上点了点，停留了半秒。
等陈静离开，苏晨立刻抽出那份文件。申报材料齐全，审批流程完整，数额巨大。一切看起来天衣无缝。他对照着拨款记录和验收报告，眉头渐渐锁紧。
验收报告上的几个关键性能指标数据，与申报材料中的预期目标存在细微但关键的差距，并未达到全额拨款的要求。但资金却早已全额拨付。审批签字的是钱副主任。
苏晨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综合科：“陈科长，麻烦把永前建材三年内的所有纳税申报和社保缴纳记录找给我，谢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然后传来陈静平静的声音：“好的，苏主任。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不急。”
下午，陈静送来了一个厚厚的文件夹，眼神交接的瞬间，苏晨看到了极轻微的肯定。
他花了整整一个晚上交叉比对数据，发现了一个更惊人的事实：这家公司在获得补贴后次年，用工规模不增反降，纳税额也并未出现申报材料中承诺的飞跃。那笔巨额的“技术改造”补贴，效果存疑。
他将发现的问题仔细梳理，形成一份简洁的书面材料，附上关键数据对比，没有加任何主观评论。第二天一早，他将这份材料连同那份补贴文件一起放在了赵为民的办公桌上。
“赵主任，审核补贴资金时发现一些存疑的地方，请您把关。”
赵为民脸上的笑容在看清楚文件内容后慢慢凝固。他翻动着纸张，速度越来越慢，办公室里的空气几乎要凝结。
“小苏啊，”他终于抬起头，摘下老花镜，揉着眉心，“工作很细致，很好。不过呢，企业实际经营中有很多困难，我们也要体谅。有些指标，差一点，情有可原嘛。要支持实体经济发展，眼光要放长远。”
“我明白您的意思，赵主任。”苏晨态度恭敬，语气却不容置疑，“但财政资金的使用效率和规范性是红线。尤其是这样一笔巨款，程序上和效果上的存疑点，我认为有必要记录在案，这也是对审批人的一种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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