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日,于神明而言不过弹指一瞬,但对都灵君来说,每一日都漫长得如同轮回。
他不再踏足灵霄殿,所有政务奏章被弃之如敝履。天帝的威仪,九重天的秩序,似乎都变得无关紧要。那座偏僻的、曾作为羞辱凛殊的新婚仙苑,成了他唯一的居所。外面关于天帝失常、不理朝政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他却充耳不闻。
每日取心头血的过程,重复而煎熬。冰刃刺入心脏的剧痛从未因习惯而减轻,反而因为神力的持续损耗而愈发清晰。他的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原本流转着璀璨神光的银发似乎也黯淡了几分。但他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眸,却在日复一日的守护中,沉淀下越来越深、越来越复杂的东西。
他看着凛殊沉睡的脸,指尖偶尔会拂过那不再有表情的眉眼。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
想起凛殊还是魔族小王子时,接过牡丹花时那愣怔又隐含欢喜的眼神,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
想起金国战场上,那个凡人王子抱着“灵”的尸体时,滚烫的眼泪落在他逐渐冰冷的神魂感知上,带来的那一丝陌生的震荡。
想起雪夜里,那个穷小子裹着狐裘,望着马车远去时,眼中燃起的、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光。
想起灵泉畔,魔族少主大胆又炽热的注视,带着飞蛾扑火般的决绝。
想起大婚之夜,他捏碎玉珠时,眼底最后一点星光寂灭成灰。
想起天雷落下时,那个毫不犹豫撞入他怀中,用后背为他承受毁灭的、滚烫的怀抱……
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识海中轮转。
他曾经以为这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他送出牡丹,是随手布下的闲棋;他化身入劫,是为助其功成的算计;他赐婚羞辱,是为磨砺锋刃的手段。
可为什么,当这颗棋子挣脱掌控,当这把锋刃宁愿折断也要与他“两清”时,他会感到如此……空茫?甚至……恐惧?
是恐惧失去一件完美的“所有物”吗?
都灵君看着凛殊心口那在自己每日心头血滋养下,依旧进展缓慢、顽强抵抗着毁灭雷纹的微弱生机,第一次对自己坚信不疑的“道”产生了动摇。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落在凛殊冰冷的脸颊上。这一次,不再是带着审视与掌控的触碰,而是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不可查的颤抖。
他想起凛殊曾仰望着他,说:“为了神君,我什么都愿意。”
他想起凛殊在绝望中嘶吼:“我恨你!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无论是爱是恨,那双眼睛里,始终只有他一个人。
天上地下,漫天神佛,妖魔精怪……谁会像这个傻子一样,为他叛族,为他受刑,为他痴狂,为他绝望,最后……为他挡下连他自己都可能无法全身而退的混沌天雷?
没有。
只有凛殊。
他坐拥天帝尊位,执掌法则权柄,俯瞰六界轮回,却在此刻清晰地认识到一个可笑又可悲的事实——这九天十地,亿万生灵,真正毫无保留、跨越生死爱恨都将他放在最中心的,唯有这个此刻生机渺茫、躺在他面前的魔族。
他害怕了。
不是害怕失去工具,而是害怕失去这世间……唯一一个,如此炽烈地、用整个生命来爱他(也曾恨他)的存在。
“凛殊……”
一声极轻的、带着不确定的低唤,从都灵君苍白的唇间逸出。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凛殊冰冷的额头上,闭上眼,试图从那片死寂中汲取一丝早已不存在的回应。
四十九日将至,希望依旧渺茫。
但他知道,他不能放手。
无论付出何种代价,哪怕掏空这颗他以为早已无情无欲的神心,他也要把这个唯一真心待他的小疯子,从幽冥手里抢回来。
因为,他好像……也开始害怕孤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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