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科的空气似乎被调成了恒定的频率。
旧空调的嗡鸣，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键盘敲击的噼啪节奏，还有那部老式座机间歇性响起的、如同心跳监测仪般的铃声。
裴文辉坐在角落那张临时加出来的小桌前，面前摊开一本厚如砖头的、纸页泛黄卷边的《泽川区党政机关通讯录》，旁边是他那个崭新的、封面还光洁的笔记本。
电话铃响了第三声。
裴文辉深吸一口气，像面对一场小型战役，伸手拿起听筒，声音努力绷得平稳：“喂，您好，泽川区委办行政科。”
“喂？区委办吗？我住建局办公室王鹏啊！找一下你们沈东沈主任。”对方语速很快，带着点熟稔的随意。
“沈主任……”裴文辉脑子瞬间有点卡壳，目光急急在通讯录密密麻麻的部门索引里搜寻“住建局”，手指划过一长串名字，“王……王主任您稍等，我帮您转接……”
“不用转！你就告诉沈东主任，上次报的那个老旧小区改造配套资金申请，我们局长签过字了，批件已经派人给你们送了，接到之后如果有什么问题麻烦第一时间告一下我们。” 对方似乎很忙，噼里啪啦说完就挂了。
裴文辉握着忙音嘟嘟作响的听筒，愣了两秒，才赶紧在值班记录本上歪歪扭扭写下：9：15，住建局王鹏来电，老旧小区改造资金批件将送达行政科待签收。
他刚放下笔，铃声又起。
“喂，您好，泽川区委办行政科。”
“喂？我政法委张科。下午三点那个政法口联席会，地点改在政法委三楼大会议室了。
原定的区政府一号会议室临时有安排，通知到位啊，会议材料下午两点前我派人送到你们科。”对方声音洪亮，说完就撂。
裴文辉手忙脚乱地翻通讯录找政法委电话想确认，手指在纸页上划拉了好几遍才找到对应号码栏，刚想拨回去问问对方全名和具体通知范围，铃声已经断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在记录本上记下：9：18，政法委张科来电，下午三点政法口联席会地点改政法委三楼会议室，会议材料下午两点前送达。
他这边刚记完，沈东那边已经挂了第三个电话，正拿起第四个听筒，嘴里还清晰地对上一个电话做着收尾：“……好嘞刘局，您放心，行，您忙。”
放下这个，立刻接通新来电，语速流畅得像背书：“喂？宣传部网信办吧，我是区委办沈东。王主任批示的舆情专报看到了？对，按批示要求，请你们牵头，会同网信办、公安分局，下午四点前把处置方案初稿报送到行政科……好，辛苦了！”
裴文辉看着沈东行云流水般的操作，再看看自己记录本上那两条磕磕绊绊、信息可能还不完整的信息，一股强烈的无力感涌上来。
他感觉自己像个刚学步的婴儿，在沈东这种机关老油条面前笨拙得可笑。
裴文辉看着记录本上那行鬼画符，长舒一口气，额角已经渗出汗珠。
他抬头看向沈东，沈东正好也放下电话，目光扫过他这边，脸上露出一个理解的笑容，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没事儿！文辉，刚开始都这样。手忙脚乱，电话本翻得哗哗响。
我当年比你强不了多少，慢慢来，人名、单位、电话，混个脸熟就好了，急不得！”他语气真诚，带着过来人的宽慰。
裴文辉感激地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办公室门口的光线被一个身影挡住了。
来人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黑色亮面皮夹克，在略显陈旧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扎眼，皮料的光泽透着一种精干的冷冽。
下身是同色的笔挺西裤，裤线熨烫得如同刀锋，脚上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系带皮鞋，鞋尖反射着顶灯的光。
他个子不算高，约莫一米七出头，但身姿挺拔，步伐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利落和自信。
一头短发精心打理过，全部一丝不苟地向左后方梳拢，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
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嘴角习惯性地微微上扬，带着点似笑非笑的神气。整个人像一把刚擦亮的、随时准备出鞘的匕首，锐气逼人。
“哟！东哥！忙着呢？”来人声音清朗，带着熟稔的笑意，径直走了进来，仿佛进自家客厅般随意。他目光扫过办公室，在裴燕那边打了个招呼：“裴姐，气色不错啊！”又朝里间扬了扬下巴：“杨科长在里头？”
“李波！”沈东立刻笑着迎上去，语气亲热，“你小子今天这身行头够精神的，怎么？今天秘书科没什么事不忙？怎么有时间抽空来行政科了？”
裴燕也抬起头，脸上堆起笑容：“波儿来啦？！”
连一直对着电脑的陈望远也转过头，朝李波点了点头，脸上带着难得的、真实的笑容。
李波随意地摆摆手：“刚在郑主任那边弄完个急件，过来透口气。”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了角落里的裴文辉身上，带着几分好奇和审视，“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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