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时,议会大厅里的空气像凝固的沥青,沉重,粘稠,几乎让人无法呼吸。辩论已经进行了三个小时,双方都疲惫不堪,但眼神里的对峙更加尖锐。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在深色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将大厅分割成明暗两半,像某种隐喻。
曼纳海姆刚刚结束发言。他提出了第十三条修正案,关于“效忠宣誓不应违背公民良心自由”。这是一个敏感的条款,直接触及宗教和思想自由的核心。他用芬兰历史上宗教宽容的传统作为论据,引用宪法中关于信仰自由的条款,甚至提到了沙皇亚历山大一世在波尔沃会议上“保障芬兰宗教”的承诺。
“如果一个人因为信仰原因,无法宣誓效忠皇帝,但他依然遵守法律,纳税,服役,那么他是不是不忠?”曼纳海姆在讲台上反问,声音因为长时间发言而有些沙哑,但更添力量,“如果效忠法案成为打压异见、迫害少数派的工具,那么它不是在巩固忠诚,是在制造分裂,是在逼迫诚实的人说谎,是在……亵渎效忠本身。”
他说完,全场寂静。旁听席上,几个宗教人士在点头——芬兰有路德宗主流,但也有东正教少数,还有犹太社区。良心自由,对他们至关重要。观察席上,俄国副官脸色铁青,手指在桌面上敲击,节奏紊乱。
议长宣布下一位发言人:伊格纳季耶夫。老议员站起身,没有走向讲台,就站在自己的座位前,双手背在身后,像一个将军在阵前训话。
“曼纳海姆议员谈良心自由,谈宗教宽容,谈历史传统。”伊格纳季耶夫开口,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冰锥,冷,硬,“但我要问:当帝国面临威胁时,是良心自由重要,还是团结一致重要?当敌人就在门外时,是宗教宽容重要,还是共同御敌重要?当历史来到十字路口时,是固守传统重要,还是顺应大势重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先生们,我们不是在讨论哲学问题,是在决定芬兰的命运。柏林会议后,欧洲局势紧张,帝国需要每一个部分都紧密团结。芬兰作为帝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必须明确表态,必须无条件效忠。这不是迫害,是责任;不是压迫,是义务。在国家安全面前,个人良心必须让步;在帝国利益面前,宗教差异必须搁置。这是常识,是每个公民都应懂的道理。”
他转向曼纳海姆:“曼纳海姆议员,你年轻,有理想,这很好。但理想不能当饭吃,不能御外敌。你说效忠法案可能被滥用,那么请问:帝国七十年来,可曾滥用过权力?可曾迫害过芬兰的宗教少数派?可曾因为思想不同而抓过人?没有!帝国对芬兰的宽容,天地可鉴!现在帝国只是要求一个明确的效忠宣誓,你们就推三阻四,提出十三条修正案,这是信任吗?这是合作吗?这是在伤口上撒盐,是在怀疑帝国的诚意和善意!”
这话很重。曼纳海姆感到旁听席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有支持,有担忧,也有责备。伊格纳季耶夫在偷换概念——把对法案具体条款的质疑,上升为对帝国的不信任。这是辩论的常见伎俩,但很有效。
曼纳海姆准备起身反驳,但议长先敲了木槌:“伊格纳季耶夫议员发言结束。现在进入修正案表决环节。首先,对曼纳海姆议员提出的第十三条修正案进行表决。赞成该修正案的议员,请举手。”
曼纳海姆举手。实业派席位,三十几只手举起来,但比上午少了些——有些中间派在压力下动摇了。科尔霍宁也举手,老人的手在颤抖,但举得很高。亲俄派席位无人举手。中间派里,有五六个人犹豫着,最终也举起手。
议长秘书快速计数:“赞成票……四十一票。反对票,请举手。”
亲俄派和部分中间派举手,一共二十三票。
“修正案获得通过。”议长宣布。
大厅里响起低低的惊呼。这是今天通过的第一条修正案,也是最具争议的一条。曼纳海姆松了口气,但随即心又提起来——通过修正案,不等于法案会被接受。俄国人可能直接否决整个法案,或者用其他手段推翻。
果然,俄国副官站起来了。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公开干预。“议长先生,诸位议员,”他用生硬的芬兰语说,每个字都像石头砸在地上,“我代表帝国政府,必须指出:第十三条修正案,严重削弱了效忠法案的精神。效忠必须是完整的、无条件的,不能有例外。如果允许以‘良心自由’为由拒绝宣誓,那么每个人都可以找到理由不效忠。这违背了法案的本意,帝国无法接受。”
大厅安静得可怕。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帝国不接受,意味着修正案即使通过,也没用。
曼纳海姆站起身:“观察员阁下,修正案是为了完善法案,避免误解。如果帝国认为修正案不妥,可以提出修改意见,我们可以协商。但直接拒绝,是不是……太武断了?”
“没有协商余地。”副官冷冷地说,“法案必须原样通过。所有修正案,都必须撤回。这是帝国的最终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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