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堂课讲了足足一个时辰。结束时,众人还围着李远问东问西。小翠挤到最前面:
“李大人,我能学画这个地图吗?”
“能。”李远把炭笔递给她,“先学画田块,标方位,量尺寸。画好了,我给你批改。”
孩子欢呼一声,抱着本子跑了。
朱清瑶一直在角落默默听着,手里做着针线——是件小棉袄,红色的,领口绣了朵小小的梨花。等人都散了,她才走过来,递上一碗热茶。
“讲得好。”她轻声说。
“都是实话。”李远喝茶,“种地的事,骗不了人。地好不好,秋天见分晓。”
“他们信你。”
“因为看见了好处。”李远望向窗外夜色,“技术这东西,光说不练没用。得让人亲眼看见,亲手摸着,才真信。”
油灯噼啪一声。朱清瑶靠着他肩头:“累了吧?”
“不累。”李远揽住她,“心里有劲。”
窗外,月明星稀。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更远处,是沉睡的田野。
夜校就这样开了起来。每隔五日一次,讲农具改良、讲水利修建、讲病虫害防治。堂屋里,油灯常常亮到深夜。
十一月初八,织坊第一匹锦
西厢房的织机响了。
“哐当——哐当——”节奏平稳,如心跳。朱清瑶坐在机前,脚踏提综,手穿梭子,动作流畅如舞蹈。她已怀孕七月,腹部隆起,但手脚依然灵巧。
织机上绷着的经线,是她亲自染的:靛蓝、茜红、槐黄,三色交织,如雨后晴空。纬线用的是改良过的混纺线——棉七成,羊毛两成,韧皮纤维一成。这样织出的布,既有棉的柔软,又有毛的保暖,还有韧皮的挺括。
王寡妇带着几个妇人围在旁边看。她们都是织坊的第一批学员。
“殿下……清瑶,你这手法,太快了。”王寡妇盯着她穿梭的手,“我眼睛都跟不上。”
“练出来的。”朱清瑶微笑,手不停,“在宁王府时,一天要织三个时辰。”
她没说出口的是,那时织锦是为了讨好父王,为了在王府立足。而现在,是为了自己,为了这个家,也为了眼前这些眼巴巴想学手艺的姐妹。
“这花纹叫‘岁寒三友’。”朱清瑶指着刚织出的一小段,“松针用蓝色,竹叶用黄色,梅花用红色。三种颜色交织,远看是花纹,近看有层次。”
“真好看!”一个年轻媳妇感叹,“这要是做成衣裳,得多贵气!”
“不光是好看。”朱清瑶停下织机,从旁边拿起一块样布,“你们摸摸,厚实不?”
众人传摸。布面密实,手感柔韧,比寻常土布厚了近一倍。
“这么厚,冬天做袄子,一件顶两件。”王寡妇经验老道。
“对。”朱清瑶点头,“而且耐磨。我试过,这布洗二十次不褪色,磨三年不破边。”
她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本册子——是她自己画的《织造图录》。翻开,里面是各种花样的分解图:怎么排经线,怎么穿综,怎么配色,一步一步,画得清清楚楚。
“这些,我都教你们。”朱清瑶看着眼前这些或年轻或年长的面孔,“但有个条件——学会了,得教别人。咱们村,往后每个妇人,都得会织这布。”
“那织多了,卖哪去?”有人问。
“先自家用,做衣裳,做被褥。”朱清瑶早有打算,“多余的,我联系九江的布庄。这布比寻常土布好,应该能卖上价。卖的钱,织布的人拿七成,两成交公中,买染料买线,一成留作织坊发展。”
账算得明白,众人眼睛亮了。农村妇人,一年到头手里难有几个铜板。要是织布能赚钱,腰杆就硬了。
“学!我们学!”王寡妇带头,“清瑶,你尽管教,咱们不怕苦!”
于是,织坊正式开张。每天午后,西厢房就坐满了人。朱清瑶从最基础的理线、整经教起,手把手,一遍不会教两遍,两遍不会教三遍。
她发现,这些村妇虽然不识字,但手巧,记性好。尤其是配色,有种天生的直觉——哪种蓝配哪种红好看,她们往往一眼就能挑中。
“王婶,您这组配色好。”朱清瑶指着王寡妇刚排好的经线,“深蓝配浅黄,中间过渡用灰蓝,稳重大气。”
“嗨,我就是瞎配。”王寡妇嘴上谦虚,脸上笑开了花。
小翠也来学。小姑娘手快,三天就学会了基本织法。朱清瑶教她画花样,她学得认真,晚上回家还点灯练习。
十一月底,织坊出了第一匹完整的锦。
三丈长,一尺八寸宽,靛蓝底子上,松竹梅交织,间或点缀着细小的雪花纹。布从织机上卸下时,全体妇人都围过来,屏息看着。
朱清瑶将布展平,挂在堂屋墙上。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布面泛着温润的光泽,花纹立体,仿佛能摸到松针的尖、竹叶的薄、梅瓣的柔。
“成了。”她轻声说。
王寡妇第一个伸手摸,摸了一遍又一遍,忽然掉下泪来:“我活了五十岁,没织过这么好的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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