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第两百六十五场]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投出一道细窄的光带,像根被人遗忘的银线。我盯着那道光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才慢慢撑起身子。后背抵着冰凉的墙壁,指尖触到床单上起的球,粗糙的触感顺着神经爬上来,却没在心里留下半点涟漪——就像过去无数个早晨一样,什么感觉都没有。
医生说这是应激后的保护性抑制,大脑会主动关掉那些太痛的开关,连带着多巴胺和荷尔蒙也一起锁进了抽屉。我不懂什么机制,只知道现在吃什么都像嚼纸,喝再烫的茶也暖不透胸口那块凉,连以前最恨的“吃完饭不刷碗”的邋遢劲,都觉得无关紧要了。毕竟,比起心里这片空茫,那些具体的糟心事,反倒像小孩子过家家时的哭闹,至少还有点活气。
今天醒得比平时早,不是因为睡够了,是被梦里的动静闹的。可真要回想,梦境又成了一团揉皱的纸,展开来只剩些模糊的印子。好像是在个操场,有很多人,吵吵嚷嚷的,像是要玩什么游戏。我记得自己站在队伍里,手里攥着个硬邦邦的东西,大概是接力赛的棒子?有人推了我一把,我就往前跑,脚下的地面软乎乎的,像踩在棉花上,跑不动,也喘不上气。周围的人脸都看不清,只觉得他们的声音隔了层水,嗡嗡的,一点都不真切。后来棒子好像掉了,我蹲下去捡,手指在地上摸来摸去,却怎么也碰不到,再然后,就醒了。
额头蒙着层薄汗,我摸了摸,是凉的。起身去卫生间,镜子里的人眼窝陷着,眼下是青黑的圈,头发乱得像鸡窝。我试着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脸却僵得像块石头。水龙头开着,水流哗啦啦地响,我盯着水面上的波纹,突然想不起来自己是来洗脸还是来喝水的。愣了半分钟,才随便掬了把水拍在脸上,冰凉的水让我打了个哆嗦,可那点刺激很快就散了,心里还是空的。
回到房间,书桌上摊着个笔记本,是前几天想写点什么时拿出来的,现在上面只画了几道歪歪扭扭的线。我坐下来,拿起笔,笔尖悬在纸上,却不知道该写什么。记忆力越来越差了,昨天还想着要记下来的事,今天就像被橡皮擦过一样,只剩个模糊的影子。比如上周朋友来电话,说她工作不顺,在电话里哭,我当时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现在连她具体说了什么,我都记不清了,只记得电话那头的哭声,还有我握着手机时,手指的僵硬。
窗外传来楼下卖早餐的吆喝声,还有自行车铃铛的脆响。我走到窗边,撩开一点窗帘往下看。穿黄衣服的外卖员骑着车,车筐里的餐盒晃悠悠的,他拐过路口时,差点撞到个老太太——老太太手里拎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几个空塑料瓶,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嘴里嘟囔着什么,外卖员回头喊了句“对不起”,又急急忙忙地往前冲。
我看着他们,突然就想起前几天心里冒出来的那些话。其实我挺明白的,那些看起来浑浑噩噩的人,那些为了一点小事就炸毛的人,还有那些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的人,谁心里没点疙瘩呢?有人总在琢磨自己哪里不好,琢磨得夜里睡不着;有人把自己裹在乌托邦的泡泡里,不肯看外面的一地鸡毛;还有人活得醉醺醺的,白天喝酒,晚上唱歌,好像这样就能把日子混过去。
以前我总觉得这些人“愚昧”,觉得他们怎么就不能活得“明白”点。可现在我才懂,那哪是愚昧啊,那是各人的活法。就像有人喜欢吃完饭马上刷碗,有人就爱堆着明天再说;有人做事要问心无愧,有人就觉得“管杀不管埋”也没什么大不了。这些都没什么对不对的,不过是为了在难捱的日子里,找个能站住脚的姿势。
可懂了这些又怎么样呢?我盯着楼下渐渐走远的外卖员,心里空落落的。那天朋友哭完,问我“你怎么总不说话”,我想说“我懂你”,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都会好的”。其实我懂她的难,就像懂楼下老太太捡瓶子的难,懂外卖员赶时间的难,可我帮不了她,也可怜不了她。不是冷漠,是我自己也陷在泥里——我的日子也是一塌糊涂,记忆力差到记不住昨天吃了什么,连做个梦都留不下完整的片段,我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又怎么去可怜别人呢?
手机在桌上震了一下,是快递的短信,说放在楼下驿站了。我拿起手机,想回复个“好的”,手指在屏幕上按了半天,却忘了“驿站”两个字怎么写。盯着键盘看了半分钟,才慢慢拼出来。放下手机时,突然想起刚才去卫生间是要做什么,哦,是要喝水。可现在又不想喝了。
我又坐回书桌前,笔记本上的横线像一道道沟壑,横在眼前。我试着在纸上写“梦境”两个字,笔锋顿了顿,又划掉了。写什么呢?写那个模糊的接力赛?写跑不动的无力感?还是写醒来后心里的空茫?好像都写不出来,那些感觉像抓不住的烟,刚要碰到,就散了。
楼下的吆喝声停了,自行车铃铛也不响了,房间里静下来,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又想起医生说的“应激机制”。原来人在太痛的时候,真的会把自己调成“静音模式”,没有喜怒哀乐,没有怀念,也没有期待。就像现在的我,明明坐在满是阳光的房间里,却觉得自己泡在一片没有底的水里,不冷不热,不沉不浮,就这么漂着。
笔记本还是空白的,只留下几道被划掉的印子。我把笔放下,合上本子,心里想着“下次再写吧”。下次或许能记起梦里的接力赛到底是和谁一起玩的,或许能想起朋友电话里具体说的那些委屈,或许能写出心里的那些空茫。
可下次是什么时候呢?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把窗帘拉上,房间里瞬间暗了下来。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后天,又或许,下次还是像今天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写不出来。
算了,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我走到床边,躺下来,把被子拉到胸口。反正日子也是这么过,梦境记不清,回忆留不下,那就先这样吧。再见,今天的空白;再见,那些抓不住的碎片。明天醒来,大概还是一样的,没什么情绪,没什么感觉,就这么活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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