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第三百一十七场]
虚实相册里那道奔跑的身影是海边落日的沙滩,还是草甸灯塔的驳船?
我不知道,或许注定不会清楚,我只把那数年前的东西摘出来描述一下,或许现在有关,或许是过往对现实的提点我不懂,我也不会懂,那曾经的创造和富有想象力,又怎会与现实接轨呢?
(一)
南方的梅雨季总把空气泡得发潮,我坐在工厂宿舍的铁架床上,听窗外的雨砸在铁皮棚上噼啪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旧笔记本的封皮——这本子里记满了乱七八糟的字,有的是五年前在流水线上偷写的,有的是十年前初中课堂上走神画的,最里面几页,是用铅笔写的、早已晕开的“蓝礁岛”三个字。
我总说不准蓝礁岛是真的存在过,还是我小学时做过的一场长梦。只记得第一次想起它,是在某个课间,我趴在课桌上看阳光透过窗户,在练习本上投下格子状的影子,突然就闻到了一股咸涩的风,风里裹着潮湿的石头味,还有烤饼干的甜香。那时候我还没去过海边,更不知道挪威在哪里,可脑子里偏偏冒出一个画面:一片铺到天边的草甸,草是浅绿的,上面嵌着灰色的石头墙,像给大地缝了道补丁,草甸尽头是海,海是深蓝色的,海中间浮着个小岛,岛上的房子都是蓝色木板做的,屋顶压着黑色的瓦片,远远看过去,像撒在海上的一把碎蓝糖。
后来这画面越来越清晰,还多了好多细节。比如岛上的小镇,叫“石巷镇”,镇子里的路都是青石板铺的,下雨天会反光,像镜子碎了铺在地上。镇子分两半,一半是石头砌的老房子,矮矮的,门楣上刻着模糊的花纹,有的门口挂着渔网,有的窗台上摆着陶罐,那是渔民和工人住的地方,再往南走,有几栋两层的别墅,白色的墙,绿色的藤曼爬满了阳台,花园里种着玫瑰和薰衣草,那是从英国来的商人或者退休的贵族住的——我记得有栋别墅的主人姓格雷,他家有个小姑娘叫艾拉,梳着金色的辫子,总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坐在花园的秋千上读诗。我还在她家的茶话会上吃过饼干,饼干是黄油味的,边缘烤得有点焦,艾拉会把饼干掰成小块,喂给花园里的松鼠,她说那些松鼠是她爷爷从伦敦带来的,“它们也想家呢”。
镇子的北边是贫民窟,其实就是几排用木板和油布搭的棚屋,挤在河边。河边的水是浅褐色的,带着点泥土的腥味,河上有座石桥,石头被磨得很光滑,桥栏上刻着看不懂的符号,像是中世纪的文字。贫民窟里有个叫玛莎的女孩,比我大两岁,皮肤是浅棕色的,头发扎成乱糟糟的马尾,总光着脚在河边捡石头。她会把捡到的彩色石头串成项链,送给镇上的小孩,也送给我过一串,石头是淡蓝色的,像把海水冻住了。玛莎的爸爸是水手,常年不在家,妈妈靠给别墅里的人洗衣做饭挣钱,她说等攒够了钱,就和爸爸一起去拉丁美洲,“那里的海是暖的,不像这里,冬天会结冰”。我问她拉丁美洲是什么样的,她就指着河边的木质码头,说“码头的木板就是从那里运来的,你看,上面还有热带树的花纹呢”。
镇子的最东边是座灯塔,白色的,很高,顶尖是红色的,像根插在海边的蜡烛。守灯塔的是个叫莉娜的女孩,和玛莎差不多大,眼睛是灰色的,像海边的雾。她很少说话,总是坐在灯塔下面的石阶上,抱着膝盖看海。我有时候会去找她,她会给我讲水手的故事,说有个水手见过会发光的鱼,“鱼的鳞片像星星,能在黑夜里照亮船的路”,还说有个水手在海上遇到过幽灵船,“船上的人都穿着中世纪的衣服,脸上没有表情,却在笑”。我问她这些故事是真的吗,她就指了指灯塔的灯,“灯亮的时候,所有的故事都会变成真的,灯灭了,就又变成梦了”。
我记不清自己在岛上是什么身份,只记得自己总在镇上溜达,有时候帮玛莎捡石头,有时候听艾拉读诗,有时候陪莉娜看海。我还记得自己的手,有时候会变得很凉,像摸了冰块,指甲缝里会沾着黑色的泥,可我明明没去过泥地。有一次在艾拉家的茶话会上,我不小心把茶杯摔在了地上,杯子碎了,碎片割破了我的手,可血很快就止住了,伤口也没留下疤痕。艾拉的妈妈看到了,只是笑了笑,给我递了块手帕,“岛上的孩子都这样,恢复得快”。那时候我没觉得奇怪,现在想起来,才觉得不对劲——还有一次,我在河边看到自己的影子,影子好像比平时浅,像是蒙了层雾,我伸手去摸,影子却没了,只剩下河面上的波光。
我也记不清岛上的日子是怎么结束的,只记得有一天,天很黑,刮着大风,海面上的浪很大,像要把小岛吞掉。莉娜说灯塔的灯坏了,要去修,我跟着她爬灯塔,楼梯很陡,转得我头晕。爬到塔顶的时候,我看到海面上有艘船,船身是黑色的,没有挂帆,也没有开灯,却在往岛上飘。莉娜突然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很凉,“你该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问她走去哪里,她却不说话了,只是指着海的方向,海面上的船越来越近,我好像看到船上的人,他们的脸很白,眼睛是黑色的,像玛莎捡的黑色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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