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年盛夏的北京城,蝉鸣聒噪,热浪袭人。在北京高等师范学校的教员休息室内,一位戴着圆框眼镜、身着长衫的教授正激动地与同事们争辩着什么,不时用手杖敲击地面发出“咚咚”声响。
“中国文字,断不能代言语!那种野蛮的、不合时宜的文字,早就该被扔进历史的垃圾堆!”他的声音洪亮而激昂,与窗外慵懒的夏日氛围形成鲜明对比。
这位情绪激动的学者,就是时年30岁的钱玄同。在新文化运动的浪潮中,他以一种近乎偏执的激进姿态脱颖而出,成为这场思想革命中最具争议也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先锋之一。
复古派的“叛徒”:从章门弟子到新文化旗手
钱玄同的转变堪称新文化运动中最具戏剧性的个人转型之一。他早年师从国学大师章太炎,潜心研究音韵训诂之学,是正经的“章门弟子”。在古文经学方面有着深厚造诣的他,本该成为传统文化的扞卫者,却意外地成为了最激烈的批判者。
这种转变并非一朝一夕。1906年,钱玄同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期间,结识了同在那里求学的鲁迅、周作人兄弟。彼时章太炎正在东京主持《民报》,钱玄同常常与周氏兄弟一同前往听讲。四人围坐在一起讨论中国未来之时,思想的种子已然播下。
据周作人后来回忆,那时的钱玄同就已经展现出“好与人争”的特点,“话说到激动处,常常挥舞手臂,几乎要打翻桌上的茶杯”。这种激烈性格或许预示了他日后在新文化运动中的角色。
1911年辛亥革命成功后,钱玄同曾一度认为中国迎来了新生,甚至模仿意大利建国三杰的马志尼,给自己取别号“疑古玄同”,以示与旧传统决裂。然而袁世凯复辟、张勋辫子军闹剧接连上演,令他深感失望。他逐渐认识到,政治革命若不配以文化革命,终将功亏一篑。
1917年,当陈独秀带着《新青年》北上北京,胡适发表《文学改良刍议》之时,钱玄同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场真正的变革开端。他迅速加入《新青年》编辑部,成为编委中最年长的成员之一(时年30岁),却也是立场最激进的一个。
“偏激”的主张:废除汉字与打倒“桐城谬种”
钱玄同在新文化运动中的言论,即使用今天的标准来看也堪称“惊世骇俗”。他最着名的主张莫过于“废除汉字”——“欲使中国不亡,欲使中国民族为二十世纪文明之民族,必以废孔学、灭道教为根本之解决;而废记载孔门学说及道教妖言之汉文,尤为根本解决之根本解决。”
这一主张在当时引起了巨大争议,连新文化阵营内部的同仁都觉得过于激进。胡适后来在《四十自述》中委婉地批评道:“钱玄同先生们的议论,有时未免偏激,但这偏激之中却含有一种强烈的信念。”
除了废除汉字外,钱玄同还对传统文学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批判。他给旧文学代表“桐城派”起了个绰号——“桐城谬种”,将另一大文派“选学派”称为“选学妖孽”。这些生动而刻薄的标签迅速流传开来,成为新文化运动批判旧文学的标准用语。
有趣的是,钱玄同的激进主张背后有其学术思考。作为音韵学专家,他深知汉字学习之难,认为这导致了中国教育普及困难。他曾计算过,掌握汉字需要花费的时间是拼音文字的数十倍,“中国人把一生精力都用在了认字上,哪还有时间学习现代知识?”
尽管废除汉字的主张最终未被采纳,但钱玄同推动的汉字简化工作却取得了实质性成果。他参与制定的《国语罗马字拼音法式》和后来推广的注音符号,为汉字学习提供了极大便利。
《新青年》的“催化剂”:催生《狂人日记》与扩大影响力
钱玄同对新文化运动的最大贡献之一,是他说服了周树人(鲁迅)开始创作白话小说,直接催生了中国现代文学的开山之作——《狂人日记》。
1918年初春的一个傍晚,钱玄同如往常一样来到北京绍兴会馆拜访周氏兄弟。那时周树人正处于人生中最苦闷的时期,整日埋头抄写古碑,几乎不同外界交往。钱玄同看着老友满屋的古碑拓片,忍不住问道: “你抄这些有什么用?” “没有什么用。” “那么,你抄它是什么意思呢?” “没有什么意思。”
对话间,钱玄同注意到桌上放着几份《新青年》,便顺势劝说道:“我觉得你可以做点文章……”周树人反问道:“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钱玄同立即回应道:“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这番话打动了周树人,他后来回忆道:“于是我终于答应他也做文章了,这便是最初的一篇《狂人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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