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一角——碎玉轩西配殿,如同紫禁城华美锦袍上一块早已溃烂流脓、却被粗暴缝合掩盖的创口。殿内,寒气不是飘散,而是如同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间。唯一的油灯灯芯焦黑蜷曲,挣扎着发出微弱得近乎熄灭的光,映照着甄常在枯坐于冰冷青砖上的身影。她身上那件看不出原色的旧衣,早已被西配殿的寒霉浸透,裹着她嶙峋的瘦骨——这具躯壳里,囚禁着一个被帝王钦定为“常在”的幽魂。
即日碎玉轩西配殿,无诏不得出!非死不得释!
轰——!
“甄常在”。
这绝非她应得的嫔御位份。
这是她的名字。
是帝王在初选大殿金砖之上,当着宗亲命妇、六宫妃嫔的面,用雷霆圣谕赐下的——烙印!一个取代了她骨血里带来的姓氏与闺名,将伴随她呼吸直至腐朽的——刑具!
一切,始于那句被昔日的甄嬛视作登云梯的——“嬛嬛一袅楚宫腰”。
彼时,初入宫闱,心怀忐忑却也难掩甄氏一族精心浇灌的野心。她盈盈下拜,朱唇轻启,吐露那被甄远道延请名师、耗费无数心血雕琢出的婉转诗句,连同那刻意模仿的、几分故纯元皇后顾盼间的风致神韵——这一切,只为在那至高无上的龙目投来一瞥之际,能“矞矞皇皇”,一跃而起,攀附天恩!
然而——
当那句“嬛嬛一袅楚宫腰”如同精心打磨的珠玉滚落金砖,换来的不是龙颜大悦,而是死一般的沉寂。
紧接着,是帝王冰冷的、带着山雨欲来窒息感的声音:
“‘嬛嬛’?好一个‘楚宫腰’!甄氏女,你父甄远道,教养的好女儿!竟敢以市井淫词艳曲,亵渎圣殿!更妄图以此等轻浮姿态,效颦故后遗风?!其心——可诛!”
“褫夺其本姓本名!赐名‘常在’,永录宫册!”
甄府处心积虑编织了数年的青云幻梦,连同那句被寄予厚望的诗句,在这一声雷霆圣谕之下,如同被投入炼狱的纸鸢,瞬间焚为灰烬!原来,那刻意模仿纯元影子的教化,那精心设计的“楚宫腰”的媚态,在帝王那双洞悉一切、饱含厌弃的龙目之下,竟如此不堪!如此令人作呕!如同跳梁小丑舞于御前!“效颦故后遗风”——这顶沾着先皇后亡灵气息的帽子扣下来,不仅是野心暴露,更是亵渎皇室的十恶不赦之罪!赐名“常在”,囚禁于象征后宫最肮脏角落的西配殿,便是对这卑劣野心最彻底的清算与凌辱!从“嬛嬛”到“常在”,从云端到泥沼,只在帝王一念之间。她存在的意义,从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就被定义为一场供帝王厌弃、并用以警示后人的——活体刑罚!
而这刑罚,是以甄氏全族的血泪为祭。
她的指尖,死死抠着冰冷刺骨的砖缝,仿佛要将指甲嵌进去。那缝隙深处,似乎永远渗出洗不尽的血腥气。她的父亲,甄远道,那个将家族野心倾注于女儿一身、妄图“一跃而起”的罪魁祸首,在帝王震怒的余波中,被揭出更多“欺君罔上”的劣迹,一道染血的朱批,决定了甄府的末日:斩立决!甄家根基,连同那精心培育的“纯元影子”,在刽子手的鬼头刀寒光闪过之际,灰飞烟灭!父亲那颗滚落在尘土中的头颅,是帝王钉在“甄常在”这个名字上的第一颗血钉! 西配殿里,她连偷偷焚烧一片纸钱悼念的资格都被剥夺。父亲的死,不是终结,而是她永世血债的开端,是“甄常在”这个名字必须背负的、流淌在骨髓里的原罪。
讽刺的“仁慈”,从不缺席。
一丝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属于乾清宫方向的喧嚣,如同毒针般刺入甄常在的耳中。这喧嚣,让她想起了另一个被“特赦”的名字——浣碧。那个同样流淌着甄家血液,却因生母罪臣之女而成为家族耻辱秘密的“妹妹”。在甄家倾覆、父亲血染刑场的大清洗风暴中,浣碧那低贱的私生女身份,竟成了帝王彰显“宽仁”的绝佳工具!一道“格外开恩”的圣旨下达,在众目睽睽之下,浣碧被“恩准”驱逐出紫禁城——带着她那被“赦免”的、源自甄家的耻辱出身! “特赦”?这恩典是蘸着甄远道的颈血写就的!是帝王踩在“甄常在”被碾碎的尊严上,施舍给另一个甄家血脉的“活路”! 浣碧的“出宫”,不是解脱,而是对深陷西配殿泥沼的甄常在最响亮的嘲讽和最彻底的切割——帝王用这“仁慈”的铁证昭告天下:甄家的污秽已被清除,除了那个在西配殿里,名叫“常在”的、必须腐烂到底的活罪证!
“小主……灯……灯油要尽了……” 流朱的声音如同蚊蚋,她徒劳地拢着双臂,试图为甄常在挡住一丝并不存在的暖意。她看着主子雕塑般的身影,指甲抠着地缝(那里仿佛渗着老爷的血),耳朵却诡异地捕捉着乾清宫那遥远而残酷的欢歌——那是仇敌的盛宴!还有浣碧姐被“恩典”带走的方向——那是唯一可能联结的血脉,被当作垃圾扫地的方向!西配殿的每一缕空气,都浸透了“甄常在”这个名字的诅咒:初选大殿上因一句诗、一个模仿姿态而招致的剥皮抽筋之辱(赐名);家族精心谋划却被瞬间戳破、反噬灭门的惊天阴谋(效颦之罪);生父被栽赃污名、身首异处的血海深仇(斩立决);至亲姐妹被当作“恩典”回收站里的垃圾、唯独留下自己承受万世唾弃的刻骨背叛(特赦之辱)! 这冷,是绝望的绝对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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