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坤宁宫换了主人,后宫也随之焕然一新。太上皇的旧妃再住在六宫已不合礼数,胤禛便亲自下旨,让自己的妃嫔开春就迁往畅春园。
皇贵太妃年世兰如今四十有七,静静立在翊坤宫正殿的廊下如芍药正盛,看颂芝与周宁海指挥宫人整理行装,目光慢慢穿过眼前的忙碌,回到自己半生的宫闱岁月。
那年她十七,豆蔻年华,穿着一身烈红骑着骏马闯进先帝的心里。炽热的心从此住进一个人,她执意推过年府上门的官媒,只因心底日夜想着要走向他。等到赐婚圣旨到来,十七岁的她迈开了通往未知的前程。
高楼平地而起,又在一夕间倾覆;她在废墟之上重新筑起自己的巍峨。从年家女儿,到雍亲王侧福晋,再到太上皇后宫里的华妃、华贵妃,一步步走到皇贵妃之位,统摄六宫,成为后宫无冕的女主、名副副后。三十年光阴,她从年氏女到宫妃再到年世兰,所有的荣宠与起落,都绕不开这座见证一切的翊坤宫……
离宫前的这个冬天,寒气一寸寸渗进殿宇。齐太贵妃李静言卧在病榻上,双鬓已染几缕银丝,偶起的咳嗽细弱无力,像残叶在冷风里挣扎。
三王爷瑜亲王弘时与三福晋李氏跪在榻前,长子永泰已是泪人模样。
“玛嬷,孙儿骑射得了夫子夸赞,您快好起来,看看孙儿!”孩子的声音带着颤。
“皇玛法,玛嬷咳得难受,您有法子救救玛嬷吗?”永泰见胤禛跨入殿门,立刻扑进皇玛法怀里,像抓住最后一缕暖光。
胤禛望着五岁孩子眼中不加掩饰的希冀,胸口像被轻轻攥紧。他没作声,只伸出温热的手,替他把脸上的泪痕一点点拭去。弘时与李氏面笼悲色——他们都明白,皇阿玛也无力回天。此前额娘病重,皇阿玛曾遣宝珠姑姑诊脉,已知她时日无多。此刻的无言,比任何话语都沉。
冬日的斜阳透过窗棂,在锦被上投下浅淡的霜影,炉香袅袅,却驱不散满室的寒凉与注定离散的宿命。
“静言,朕来了。”胤禛在榻前坐下,目光落在半昏半醒的李静言脸上,声线低沉稳静,像怕惊扰她的喘息。
年世兰闻讯匆匆赶至,踏入殿内便见这般景象——榻前人影肃立,气息凝滞。她猛地别过头,指尖攥紧帕子,悄悄拭去猝不及防落下的泪。
早年她们曾是彼此眼里最难相容的人,针锋暗对、互不服软;可岁月流转,把隔阂磨成了默默的真情。
“皇……上,臣妾……弘时……”李静言在断续的低呢里,字字裹着不舍与牵挂,像冬被寒风摇曳的光,微弱却灼心。
胤禛轻握她那双早已褪去娇嫩的手,掌心传来的温热,让昏沉的她眉眼微舒。“静言,你放心,朕就在这陪你。待来年桃花开了,朕带你去看桃花,赏春景,一起带着弘时家的小子、格格们作画踏春……”
他的话音落在耳畔,像春溪淌过冰层,那份安稳让她恍惚间看见初遇那日——阳光正好,笑意清浅,一如他此刻眼底的温存。冬榻旁的炉香慢卷,如初遇
十五岁的李静言,粉面含春、肌肤娇嫩,立在御花园的桃树下,伸手去够那枝开得最艳最美的花。指尖轻触花瓣的一瞬,她笑得娇憨,采到花儿时的容颜,竟比枝头的桃花还要明媚动人。
“这就是今日皇阿玛要给我们兄弟几个赐下的人儿!”对面的胤禛看着她,出声问身侧的苏培盛。
“回爷的话,约莫是吧。”苏培盛垂首应道,语调平稳。
胤禛又望了她一眼,冷峻的轮廓悄然暖了几分,随即转身离去。那一刹,天青色的衣袍背影映入她的眼帘,她怔在原地,神情微呆。
“格格,那是雍郡王!”身旁的小宫女轻声提醒。
春风拂过,桃瓣轻落,她的耳尖悄悄泛红,似把那抹背影与花色一同藏进了心底的春光里。
后来,她如愿成了雍郡王的侧福晋。入府那日,再见爷的身影,心里像一只小兔子扑通扑通跳个不住,脸颊的红比上好的胭脂还要艳。
纵使岁月添纹,她仍笃信——爷心里有她。这份知心,让她在流年里始终安放一份暖意。
“爷,妾……好……欢喜……”她嘴角漾开的笑,像春阳驻足,定格了她与爷此生最后的幸福。胤禛掌心的手,缓缓落下。
齐太贵妃李静言——殁,享年六十一岁。
她走完了一个从粉面桃花到白发温存的甲子轮回,带着“爷心里有她”的笃信与冬榻前的笑靥,安然合目。
雍正帝以皇贵妃之仪,将她葬入清泰陵——那座居于易州永宁山下、与山水相称的帝王陵寝。宝城静卧,松柏环绕,她的长眠之处,紧邻他长眠的所在,隔着一方地宫的幽深,依旧是人间未散的暖意。
乾德元年春三月,柳色含烟,御苑生辉。帝后亲率仪仗,送太上皇胤禛与皇太贵妃年世兰一行移驾畅春园。此番畅春园经一番修葺拓建,园域扩大不止一倍,亭台增色、水榭生光,俨然一处可颐养天年的佳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