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子掉落的声响在寂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刺耳。王成怔怔地看着滚落桌沿的筷子，仿佛那是什么不祥的预兆。林薇的话像一道惊雷，在他本就风雨飘摇的世界里炸开。
“人……人事部李姐？”王成的嗓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家庭情况调研？”他重复着这几个字，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在这个节骨眼上，人事部联系家属做所谓的“调研”，其意味不言自明——这往往是裁员前的标准流程之一，旨在评估员工的“家庭负担”和“抗风险能力”，以便更“精准”地挥舞屠刀。
林薇看着他瞬间煞白的脸，眼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熄灭了。她默默捡起掉在地上的筷子，放在桌上，声音低沉：“嗯，明天上午十点。我说了我有空。”她没有问“是不是要裁员”，也没有质问“你怎么回事”，这种心照不宣的认知，比任何吵闹都更令人窒息。
王哲放下碗，默默地看了父母一眼，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叛逆，而是掺杂了少年人敏感的担忧和一种早熟的了然。他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开了餐厅，再次将自己关进了房间。
这一夜，王成彻夜未眠。
他躺在床上，身体僵硬，听着身边林薇同样不平稳的呼吸声，知道她也醒着。两人背对着背，中间隔着的仿佛不是几十公分的距离，而是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黑暗中，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翻滚、冲撞。
人事部的电话，周强的步步紧逼，小张的虎视眈眈，还有那不断下跌的股票……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可怕结局。失业，这个他一直以来刻意回避、不敢深思的幽灵，此刻正狞笑着一步步逼近。
他想起年迈的父母，他们还以为儿子在城里事业稳定；想起儿子未来高昂的大学费用；想起下个月的房贷……如果失去了这份工作，这一切该怎么办？那点可怜的积蓄和不断缩水的股票，能支撑多久？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
他甚至能想象出明天林薇去公司后可能面对的场景：人事李姐那看似温和实则公式化的询问，旁敲侧击地了解家庭负债、配偶收入、子女教育开销……每一个问题，都是一把戳向尊严的软刀子。
第二天，王成几乎是踩着点浑浑噩噩地走进办公室的。他不敢看周强，也不敢看小张，仿佛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审视和怜悯。他坐在工位上，如坐针毡，电脑屏幕上的字符跳跃着，却完全进不了他的大脑。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了十点钟那个遥远的时刻，系在林薇身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他几次拿起手机，想给林薇发个信息问问情况，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怎么问。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笼罩着他，他连保护家人免受这种屈辱的能力都没有。
上午十一点左右，手机在手心里震动了一下，是林薇发来的短信，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谈完了。”
没有表情，没有描述，这三个字像三块冰，砸在他的心上。他几乎能想象出林薇此刻的心情——屈辱、疲惫，以及对他这个丈夫深深的失望。
午休时分，王成躲到消防通道里，拨通了林薇的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电话那头一片沉默。
“薇薇……”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
“……嗯。”林薇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哭过，又像是极力压抑后的疲惫。
“他们……问了什么？”王成问出这句话，感觉自己像个懦夫。
“还能问什么？”林薇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但这平静之下，是死灰般的凉意，“房贷多少，车贷多少，我收入怎么样，孩子上学花销……哦，还特意问了，家里有没有其他投资，比如……股票什么的。”
王成的心猛地一沉。连股票他们都知道了？是了，周强或许不清楚具体，但人事部门想要了解，总有渠道能摸到一些风声。一个在股市里亏空了家庭大半积蓄的员工，在“抗风险能力”的评估表上，会得到一个怎样的分数？答案不言自明。
“……”王成哑口无言。
“王成，”林薇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种让他心惊的决绝，“我下午回我妈那儿一趟。小哲放学直接去我妹家吃饭。你……晚上自己解决吧。”
说完，不等王成回应，电话便被挂断了。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王成僵在原地，消防通道里冰冷的空气仿佛瞬间抽干了他肺里所有的氧气。
下午，王成完全无法工作。他请了假，像个游魂一样离开了公司。他没有回家，那个此刻空无一人的家只会让他感到更深的空洞和恐惧。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阳光有些刺眼，却照不进他心底的阴冷。路过一家房产中介，玻璃门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租房信息，他想起林薇之前关于租房的提议，当时他觉得是奇耻大辱，此刻却感到一种荒谬的悲凉。
走过一个街角，他看到几个穿着工装、浑身沾满油漆点的工人正蹲在路边吃着盒饭，大声说笑着，汗水在他们古铜色的皮肤上闪烁。那一刻，王成竟然有些羡慕他们。他们的辛苦是可见的，他们的目标也是具体的，而他呢？他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却感觉自己正在被一种无形的、更可怕的力量慢慢绞杀。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一个离家不远的街心公园。他在一张长椅上坐下，看着远处嬉闹的孩童和悠闲散步的老人，感觉自己与这安宁祥和的景象格格不入。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是科翔股份的分时图，依旧在22元附近不死不活地徘徊。他看着那微小的波动，感觉自己的人生也就像这支股票一样，被套牢在低谷，看不到任何反弹的希望。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投射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抬起头，望着天边那一片被染成凄艳红色的晚霞，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这个家，是不是真的要散了？而他，是不是连最后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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