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 年十月,子长的深秋已透着冷,山风刮在脸上疼,枣子落得满地都是。余念新从延安回来时,驴车刚停在印刷房门口,就听见油印机 “咯吱” 的转动声,墨味混着土腥味,呛得人鼻子痒。
张鸣从印刷房里钻出来,手里还拿着张刚印好的报纸:“念新,可算回来了!延安那边都传你写的稿子被当成范例,咱分区的报也算露脸了!”
“露脸不算啥,报还得好好出。” 余念新接过报纸,翻了两页,眉头皱起来 —— 头版全是 “区政府会议纪要”,满篇都是 “加强领导”“落实政策” 的套话,没一个具体的人,没一件实在的事。
“怎么又全是会议简报?” 余念新问。
“上面催得紧,大家怕写人物出错,说万一写不好,会被当成‘突出个人’。” 张鸣叹了口气。
“中央刚开的会,周同志明确说要讲真话,没有人,哪来的群众工作?” 余念新把报纸放在桌上,卷起袖子,指着几处空白,“这篇纪要全是空话,删掉,换成你上次写的《修渠队夜里干活》。那篇里有王三柱他们刨土、烤火的细节,人真事真,比这些套话强十倍。”
张鸣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笑着点头:“行,听你的,这就改。”
第二天清晨,分区宣传科开新闻碰头会,十几个人挤在小窑洞里,桌上摆着半碗凉透的稀饭。科长罗华头发花白,说话语速慢:“再过几天就是抗战八周年,要出专刊,延安来信说,得重点报道群众生活。余同志刚从延安回来,让他说说上面的新要求。”
余念新站起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延安现在就强调两点 —— 实事求是,群众语言。咱们写稿子,不是给上级看的,是给老百姓看的。修渠、打粮、纺线,只要是老百姓真干的事,就写;空口号、虚数字,一律删掉。”
有个年轻通讯员小声问:“要是遇到生产落后的村,写出来会不会让上面不高兴?”
“不高兴也得写。” 余念新看了看他,“怕丢脸躲着不写,不等于问题就没了。写出来,才能让人知道该往哪使劲。”
窑洞里有人笑出声,罗华喝了口温水:“写实是好,但也得有分寸,别把困难写得太沉,免得影响士气。”
“我明白,会把握好。” 余念新答。
“那专刊就交给你编排,稿件你定。” 罗华拍了板。
散会后,余念新没回宿舍,直接往东沟村走 —— 去年他在那采访过修渠队,现在该去看看进度。路上遇到个赶毛驴的老乡,他一边跟着走,一边问:“东沟的渠修得咋样了?”
“快通了!再过几天,水就能流到地头了!” 老乡笑着说。
“谁带的队?”
“王三柱啊,那汉子能干,夜里都带着人刨土。”
到了修渠工地,果然看见十几个人正抡着镢头刨土,渠边插着红布条,写着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王三柱看见他,放下镢头擦汗:“余同志,你咋来了?又来写我们?”
“上次写渠,这次写你。” 余念新蹲在渠边,拿出笔记本。
“写我干啥,我又不识字,也没干啥大事。” 王三柱挠了挠头。
“干没干大事,不是看识不识字,是看能不能让地里见着水。” 余念新笑着说,“你说说,修渠时最难的是啥?”
王三柱坐在土坡上,慢慢讲:“刚开始缺工具,镢头不够,就用手刨;夜里冷,大家围着篝火烤烤手再接着干;有天渠塌了一段,没人抱怨,第二天一早都来补。” 余念新没多问,只在本子上记 “王三柱,夜刨土、补渠段、烤火驱寒” 几个关键词。
渠边的妇女端来碗热水:“记者同志,喝口暖暖身子。”
“谢谢大姐。” 余念新接过碗,水温正好,喝下去浑身都热了。
“渠通了,接下来打算干啥?” 余念新问。
“种冬麦!政府说秋耕不能误,到时候还得靠这渠浇水呢。” 王三柱眼里亮着光。
余念新站起身,看着延伸到地头的渠沟,心里踏实:“这篇就写你,不夸也不编,就写你带大家修渠的事。”
王三柱憨笑:“那我到时候给你装袋红薯干,自家晒的,甜得很。”
“红薯干留着给娃吃,我要的是你这真实的故事。”
傍晚回到印刷房,余念新把笔记整理成稿,标题叫《水到地头》,里面没一句口号,只写王三柱他们怎么凑工具、怎么补渠、怎么盼着水到地头。张鸣看完,拍着桌子说:“这篇好!读着就像看见他们在渠边刨土的样子,比啥都强!”
“那就上头版,再配个小图,画把镢头和红布条。” 余念新说。
几天后,《水到地头》刊登出来,报纸送到各区,反响出奇地好。有老乡拿着报纸找过来,说:“这上面写的王三柱,俺认识!他真能干活!” 区政府的干部也夸:“这才是咱分区的真实情况。” 但也有干部皱着眉找罗华:“修渠的细节写得太细,万一别的区比不过,会不会显得咱工作不均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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