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 年 2 月底，北平的风还带着冬末的冷意，刮在脸上仍有几分刺骨。东四轧钢厂的烟囱黑漆漆地立在厂区中央，已经几个月没冒过烟，烟囱壁上积着厚厚的灰，像是蒙着一层旧时光的尘埃。
厂子大门两侧刚贴了新标语，红漆写的 “拥护人民解放军，全力恢复生产” 十个大字，在灰蒙蒙的墙面上格外醒目，给这座沉寂的工厂添了点生气。
上午九点，厂里的大铁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门轴上的铁锈摩擦着，声音在安静的街道上格外响。
住在附近的工人陆陆续续走进来，有老有少，大多穿着打了补丁的棉军装或粗布棉袄，手里揣着安全帽或工具袋，脸上的神情很复杂 —— 有对复工的期待，也有几分谨慎，毕竟厂子停了小半年，大家心里都没底。
工人们慢慢聚到锅炉房外的空地上，这里成了临时的会场。空地上摆着一张用木板搭的桌子，铺了块洗得发白的蓝布，旁边放着两个木凳。
军管会派来的代表已经到了，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干部，姓郑，穿一身崭新的灰布干部服，胸前别着 “中国人民解放军” 的胸章，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正跟旁边的人低声说着话。
跟郑代表坐在一起的，是轧钢厂的旧厂主娄振业。他五十多岁，天气虽冷，但依旧穿着一件西装，头发梳得整齐，只是神情有些拘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大腿，一句话也没说，偶尔抬头看一眼聚过来的工人，眼神里带着点不安。
“人差不多到齐了，咱们开会吧。” 郑代表看了看手表，站起身，声音平稳却有力量，能让在场的人都听清，“同志们，今天把大家叫来，主要是说轧钢厂复工的事。
北平已经和平解放了，新政府的政策很明确 —— 恢复生产、安定生活，保护一切有利于国计民生的民族工商业。
娄振业同志作为原厂主，还要继续负责厂里的日常事务，但有个变化：以后厂里的大事，比如工资核算、生产计划，都要跟工人代表一起商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一个人说了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工人，语气更坚定了些：“大家放心，政府不是要没收厂子，是要让老板和工人一起干，把锅炉重新烧起来，让大家都有活干、有饭吃。这是咱们共同的厂子，得靠大家一起撑起来。”
人群里立刻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工人们交头接耳，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有的还在小声议论。一个年轻的机修工忍不住大声问：“郑同志，那咱的工钱怎么算？以前娄老板总拖工钱，现在复工了，能按时发不？”
“这个问题问得好。” 郑代表点点头，直接回答，“目前先按原来的标准算，男工一天两毛五，女工一天两毛，等厂子运转稳定了，再根据生产情况调整。
军管会会派人监督工资发放，保证不拖欠。我们管的是厂里的秩序和政策落实，日常的账目还是由娄老板负责，但每一笔账都要公开，让工人代表看得见。”
娄振业听到这话，连忙站起身，脸上堆着笑：“大家放心，以我娄家的名声，绝对不会亏待大家的。这几天我就去筹备生产原料，再请人修机器，争取这个月，不半个月内，所有产线全部开工。”
他话音刚落，人群里的易中海就站了起来。他五十出头，是厂里的老钳工，手艺好，在工人里威望高，平时大家都愿意听他的。
易中海嗓子有点沙哑，大概是早上受了凉，但说话很有条理：“郑同志，娄老板，我表个态。厂子得开门，这是实情，咱干工人的，没活干就没饭吃，谁都不想饿肚子。
我们信政府的政策，也信娄老板这次能说到做到。只是有句话得说在前面：以后厂里的事，得让工人代表参与，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老板说啥是啥。还有工钱，必须按时发，不能再拖。”
娄振业的脸有点红，连忙点头：“易师傅说得对，以后肯定跟大家商量着来，工钱每月一结，绝不拖欠。”
站在易中海旁边的刘海中也忍不住了，他四十多岁，是厂里的锻工，性子直，有话就说，挠了挠头，笑着大声说：“我也说两句！只要真能开工，真能按时发工钱，我第一个来上班！
说实话，在家歇了小半年，手都痒了，就想早点回车间干活。厂子开了，咱工人才能活，这道理我懂！”
他的话引得人群里一阵笑，气氛比刚才轻松了不少。余念新站在人群边上，手里拿着笔记本，一边听一边记。他是跟着郑代表来的宣传员，专门负责记录工厂复工的情况，收集工人的想法，以后要写成报道登在《北平前线报》上。
记到一半，余念新注意到人群后边，何大清正低着头，手里攥着个布包，像是有点犹豫。何大清是厂里的老厨子，之前在南锣鼓巷采访时见过，知道他因为以前给日本人做过饭，心里一直有顾虑。
等会议散了，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讨论着去车间查看设备，余念新走过去，拍了拍何大清的肩：“何师傅，您也打算回厂里上班吧？”
何大清抬头看了看他，点点头，神情还是有点犹豫：“想回来，毕竟在伙房干了好几年，熟门熟路的。就是…… 我心里有点犯嘀咕。那几年厂子被日本人接管，我没走，一直在伙房做饭，虽然没害人，可总怕有人说闲话，影响干活。”
“您不用怕。” 余念新语气很平和，“那时候兵荒马乱的，谁不是为了混口饭吃？您没做过坏事，这就没问题。只是以后跟组织汇报的时候，得把以前的事如实说清楚，别瞒着。政府不怕老实人，就怕糊弄人，只要您老实干活，没人会为难您。”
何大清连忙点头，脸上的顾虑少了些：“懂，懂！我肯定如实说，以后就想老老实实干好伙房的活，给大家做口热饭，别的啥也不想。”
这时，易中海从后面走过来，正好听见他们的对话，拍了拍何大清的肩：“老何，别想那么多。你做饭的手艺好，厂里几十号人，离了你的伙房可不行。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谁还没点难的时候？以后咱一起好好干，把厂子搞好，比啥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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