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老城隍庙,在县中心偏西的位置,香火早就断了,只剩下一个破败的院子和几间摇摇欲坠的大殿。寻常时候,这里是孩子们的乐园和流浪汉的栖身之所。
但在城隍庙的后墙,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穿过去,别有洞天。
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院落,几棵老槐树,一口老井,还有一间青砖灰瓦的老式茶馆。
茶馆没有招牌,门脸也旧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茶叶、煤烟和潮湿木头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
屋里光线昏暗,摆着七八张油腻腻的八仙桌和长条凳。此刻,茶馆里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有的在抽旱烟,有的在闭目养神,有的在低声交谈,整个茶馆里,都透着一股子与世隔绝的悠闲和颓唐。
胡小虎按照王木匠的指点,一进门,目光就锁定了角落里那个最不起眼的位置。
那里坐着一个老人。
老人看起来有六七十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身形瘦削,背微微有些佝偻。他独自占着一张桌子,面前放着一把紫砂茶壶,两个小茶杯,一个杯子自己用,另一个,却是倒扣在桌上,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布满了岁月刻下的皱纹,但那双眼睛,却和他苍老的样貌截然不同。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
胡小虎只看了一眼,心头就是一跳。
那双眼睛,初看时浑浊无光,就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但当你仔细看去,却能从那古井深处,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锐利如鹰隼般的光芒。仿佛这世间的一切,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胡小虎几乎可以肯定,这位,就是王木匠口中的“龙爷”。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紧张,迈步走了过去。
他没有直接开口,而是在离龙爷那张桌子两步远的地方站定,然后,从背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手帕包裹着的东西。
他把手帕放在桌上,轻轻展开。
手帕里,是十根崭新的、在昏暗光线下依然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钢针。
做完这一切,他便垂手站在一旁,一言不发,静静地等待着。
这是王木匠教他的法子。对付龙爷这种人,话说得越多,错得越多。不如把东西亮出来,让他自己看,自己品。
茶馆里其他的老头,似乎对这一幕见怪不怪,只是瞥了一眼,就又各自做自己的事去了。
龙爷原本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动静,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先是在胡小虎那张年轻而又带着几分风霜之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才慢慢地移到了桌上的那十根钢针上。
他没有立刻伸手去拿,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
这一刻,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
胡小虎能感觉到,龙爷的目光,就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不仅在审视着那几根钢针,更是在剖析着他这个人。他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后背,不知不觉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过了许久,久到胡小虎都快要站不住的时候,龙爷终于有了动作。
他伸出两根手指,那是一双极其干瘦、布满老年斑的手,但却异常地稳定。他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捏起了一根钢针。
他把钢针举到眼前,对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光,仔细地端详着。
从针尖,到针身,再到针尾的那个小孔。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胡小虎却能感觉到,他捏着钢针的手指,似乎微微用了一下力。
“好东西。”
终于,龙爷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两块老树皮在摩擦,但吐字却异常清晰。
“比德国人的‘蓝狮’,还好。”他又补充了一句。
胡小虎心里一松,知道自己这第一步,是走对了。
“坐吧。”龙爷指了指对面那张空着的长条凳,然后,他拿起桌上那个倒扣着的茶杯,翻过来,提起紫砂壶,给胡小虎倒了一杯茶。
茶水是深褐色的,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陈香。
“谢谢龙爷。”胡小虎坐了下来,双手端起茶杯,却没有喝。
“王木匠让你来的?”龙爷自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慢悠悠地问。
“是。”胡小虎老实回答。
“想盘下镇上的食品厂?”龙爷的第二个问题,直接得让胡小虎差点把手里的茶杯给捏碎了。
他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龙爷。
自己才刚跟王木匠说完,前后不过一个小时,龙爷居然就知道了?这……这怎么可能?
看着胡小虎震惊的表情,龙爷的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这县城,巴掌大的地方,想瞒点事,不容易。”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敲打。
胡小虎的心,瞬间就沉了下去。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小看这个时代,太小看眼前这个老人了。他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可在龙爷这种人眼里,恐怕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处处都是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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