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虎把手里的扳手往旁边的破木箱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脆响。他用一块油腻的破布,不紧不慢地擦着手上的机油,仿佛顾晓晓带来的那个消息,不过是今天下午可能会下雨一样平常。
“小虎哥,你倒是快点啊!人家都在你办公室里坐半天了!那人派头可大了,四个口袋的干部服,跟咱们公社马书记穿得一样!”顾晓晓急得直跺脚,小脸蛋因为紧张和快跑,涨得通红。
胡小虎把布一扔,拍了拍手,冲着顾晓晓咧嘴一笑:“急什么?人家是‘大部长’,架子大,多坐一会儿,才能显出身份。咱们这破厂子,连个正经茶叶都没有,就让他多喝几杯白开水,去去火。”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李大壮这种滚刀肉,挨了打,丢了面子,要是不找回场子,那才叫怪事。他这个舅舅,就是李大壮最大的底气。今天这关,是躲不过去的,也根本没必要躲。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烧了欠薪,收了人心;第二把火搞计件,立了规矩;这第三把火,就得烧在李大壮这种地头蛇身上,把厂里的歪风邪气,彻底烧干净!
“可是……可是他有枪啊!”顾晓晓还是不放心,声音都带着哭腔。在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心里,有枪的干部,那就是天一样大的官,是绝对不能得罪的。
“有枪怎么了?枪是保卫人民的,又不是给他外甥撑腰的。”胡小虎伸手捏了捏顾晓晓的脸蛋,安慰道,“放心,你小虎哥心里有数。走,带我去看看,这位‘大部长’到底是何方神圣。”
看着胡小虎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顾晓晓心里的慌乱,莫名其妙地就少了几分。她咬了咬嘴唇,用力点了点头,跟在胡小虎身后,朝着办公室走去。
厂长办公室,是厂里唯一一间还算像样的屋子。胡小虎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粗声粗气的说话声。
“……舅,就是那小子!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黄毛小子,一来就当了厂长!还敢撤我的职!你今天可得给我做主!不然我以后在厂里还怎么混?”
是李大壮的声音,充满了委屈和愤恨。
胡小虎嘴角一撇,推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李大壮正站在一个中年男人身边,指手画脚地告着状。那个中年男人,大概四十多岁,国字脸,皮肤黝黑,嘴唇很厚,眉毛拧在一起,一脸的官威。他果然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四个口袋的干部服,翘着二郎腿,大马金刀地坐在胡小虎那张破旧的藤椅上。藤椅被他魁梧的身体压得“嘎吱”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看到胡小虎进来,李大壮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指着胡小虎的鼻子就骂道:“舅,就是他!”
那个中年男人抬起眼皮,用一种审视的、居高临下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胡小虎,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三头六臂来。
“你,就是胡小虎?这个厂的新厂长?”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官腔。
胡小虎没理会他,径直走到办公桌后面,自己拉了张板凳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抬起头。
“我是胡小虎。这位同志,你是?”他故作不认识地问道。
中年男人眉头一皱,显然对胡小虎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非常不满。在他想来,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见到自己这个公社武装部的副部长,不该是点头哈腰,诚惶诚恐的吗?
“我叫刘建军,是公社武装部的副部长。李大壮,是我的外甥。”刘建军自报家门,特意加重了“副部长”和“外甥”这两个词的语气。
“哦,原来是刘部长。”胡小虎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不知道刘部长今天大驾光临,有何指教啊?要是来参观指导工作的,我欢迎。要是来替你外甥出头的,那你可能找错地方了。这里是食品厂,不是你家后院。”
胡小虎这话一出口,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李大壮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没想到胡小虎居然敢这么跟他舅舅说话!
刘建军的脸,也一下子就沉了下来,黑得像锅底。他猛地一拍桌子,藤椅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放肆!”他厉声喝道,“胡小虎,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我问你,你凭什么无缘无故撤掉我外甥机修车间主任的职务?还当众打人!你这个厂长,是怎么当的?眼里还有没有组织,有没有纪律!”
一顶大帽子,就这么扣了下来。
周围的窗户边,已经不知不
觉地围了几个胆大的工人,正伸着脖子往里看。他们都替胡小虎捏了一把冷汗。
胡小虎却像是没听见他的咆哮一样,又喝了口水,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刘部长,你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什么叫无缘无故?李大壮身为工厂职工,不服从厂里管理,公然挑衅新颁布的计件工资制度,煽动其他工人闹事。我作为厂长,出言制止,他非但不听,还当众对我动手。我撤他的职,是按照厂里的规章制度办事。至于打人,那是正当防卫。难道我就该站着不动,让他一拳打在我脸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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