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初秋的江南重工,空气里弥漫着机油、铁锈和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厂区里机器的轰鸣似乎都压低了几分,工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眼神交换着无声的惊疑。几辆挂着省城牌照的黑色桑塔纳,像沉默的钢铁巨兽,碾过坑洼的水泥路,稳稳停在厂办大楼前。车门打开,下来的人穿着挺括的中山装或干部服,神情肃穆,为首的正是省纪委第三审计组组长周正阳。他那双眼睛锐利如鹰,扫过“江南重工机械厂”斑驳的铜牌,仿佛能穿透锈迹,看到内里盘踞的毒瘤。
厂纪委书记赵卫国早已等在门口,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肩章上的银线在微凉的晨光里闪着冷光。他快步迎上,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周组长,欢迎。厂领导班子和相关科室负责人已在三号会议室集合完毕,通讯工具按您要求,全部收缴。”
周正阳微微颔首,目光在赵卫国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赵卫国同志,这次是专项审计,动真格的。你作为厂纪委书记,要全力配合,更要摆正位置——你是协助者,是厂里这盘棋上的‘车’,不是下棋的人。”他话里有话,暗示赵卫国不要试图左右审计方向。
“明白。”赵卫国沉声应道,眼神坦荡。他目光掠过审计组成员,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省委党校的老同学刘志远,如今是省纪委二室的骨干,此刻正对他微微颔首,眼神复杂。赵卫国心中一凛,知道这次风暴的级别远超想象。
“所有人,立刻到三号会议室!审计期间,未经批准不得离岗!”命令通过厂区广播传出,电流的滋滋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随后是死一般的沉寂。这广播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整个江南重工的咽喉。
此刻,财务科办公室里,空气粘稠得几乎让人窒息。
老旧空调嗡嗡作响,却吹不散孙德贵满头满脸的冷汗。他瘫坐在皮椅里,那张平日油光满面的胖脸此刻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手指神经质地抠着扶手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的皮革。他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墙角那台笨重的、机箱泛着灰白、风扇转动时发出“咯吱”异响的老式台式电脑。那是厂里最早的一批电脑,散热孔积满了陈年灰尘。那里面,藏着他真正的催命符——三年来经手的所有见不得光的“私账”:虚假合同、虚开的发票、每一笔回扣的详细记录……一份从未录入厂财务系统的“黑账簿”!
“毁了它!必须毁了它!”孙德贵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在疯狂尖叫。他猛地拔掉电源线,“啪”的一声轻响,风扇不甘地缓缓停转。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使出吃奶的力气抱起那沉甸甸的机箱,跌跌撞撞就往门口冲,只想从后门溜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这铁疙瘩连同里面的秘密一起砸个稀巴烂!机箱重重磕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咚”声,像丧钟敲响。
然而,他刚冲出财务科,冲到通往车间的拐角,两个身影就像铁塔般堵死了去路。是厂保卫科平时最不起眼的老张和小李。但此刻,他们眼神锐利,腰杆笔直,哪还有半点平日的松散?
“孙科长,您这是要去哪儿?”老张的声音一改往日的和气,带着冰冷的公式化,远处隐约传来一声警笛的长鸣,像是在为他的话做注脚。
孙德贵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窟窿底,冷汗浸透了后背。他色厉内荏地嘶吼,声音劈裂变形:“滚开!这是老子的私人物品!你们管不着!”
“孙科长,”小李上前一步,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的橡胶警棍上,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孙德贵怀里的电脑,“这台电脑,资产编号JN-ZG-07-0331,清清楚楚登记在厂部固定资产名录上。未经批准,严禁带离办公区域。请您立刻返回会议室,配合审计组工作。”他的语气不容置疑,点出编号的动作更是精准地戳破了孙德贵“私人物品”的谎言。
孙德贵抱着冰冷的机箱,那金属外壳的寒意顺着他的手臂,一路冻僵了他的血液,直透心脏。他知道,完了。眼前这两人,分明就是赵卫国提前布下的“钉子”!他像被抽走了骨头,怀里的电脑变得重逾千斤,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被老张和小李一左一右“搀扶”着,半拖半架地走向三号会议室的方向。那背影,狼狈得像一条丧家之犬。
与此同时,三楼财务室成了另一个风暴眼。惨白的日光灯光下,空气凝滞。周正阳亲自带队,身后跟着几名面容冷峻的专业审计员。他没有一句废话,直接下令,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封存!所有会计凭证、账簿、报表、银行对账单、涉税资料!从现在起,任何人不得触碰!财务科人员原地待命,接受问询!”
代理主持工作的副科长脸色煞白如纸,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指甲刮擦木头的“沙沙”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财务科的人个个如坐针毡,空气里只剩下审计员翻动账簿和打开铁皮文件柜时发出的刺耳金属摩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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