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镇的格局,仿若一张积年的蛛网,陈旧且密结,牢牢地禁锢着这一方天地。那青石板路,恰似岁月的辙痕,深深浅浅地蜿蜒着,每一块石板都像是一页翻开的史书,铭刻着往昔的繁华与当下的衰败。路旁的屋舍,低矮而歪斜,好似风烛残年的老者,在时代的寒风中瑟瑟发抖,随时都可能倾塌,化作历史的尘埃。
咸亨酒店,宛如这旧时代的一块疮疤,突兀地绽露在街边。那曲尺形的柜台,油腻腻、黑乎乎的,仿佛是被岁月的油污糊住了生机。昏黄的灯光,有气无力地悬在头顶,摇曳不定,恰似这摇摇欲坠的世道,只能映照出人们脸上的麻木与迷茫。
薄暮的余晖懒洋洋地洒下,短衣帮们仿若被生活抽去了筋骨的木偶,拖沓着步子,三三两两地聚到酒店。他们面色黝黑如锅底,手上的老茧层层叠叠,厚硬得如同铠甲,每一道裂痕里都填满了生活的艰辛与无奈。进得店来,依着柜台,哆哆嗦嗦地从破衣兜里掏出几文大钱,“啪”地拍在柜上,粗声粗气地喊道:“温一碗酒!”那声音里,满是疲惫、愤懑与不甘,仿佛是从灵魂深处挤出的一丝叹息。若运气稍好,多挣了几个铜板,便会小心翼翼地要一碟茴香豆,捏着豆子放入口中时,那动作迟缓而贪婪,好似在品尝这世间最后的一点甜蜜,每一口都嚼得极为用心,似乎要把生活的苦涩都一并咽下。
长衫客们则大摇大摆地踱进店来,他们迈着四方步,慢悠悠地晃着,眼神里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与冷漠,仿佛这周遭的一切都是他们脚下的蝼蚁。手指轻轻地叩击着柜台,漫不经心地吩咐道:“来一壶好酒,再上几样精致小菜。”那语气,就像是这酒店是他们自家的私邸,而旁人不过是些供他们消遣的物件。
孔乙己,在这酒店中是个异样的存在。他身形瘦高,却似一根在狂风中摇曳的枯竹,随时都可能折断。那件长衫,脏污不堪,破碎的布条随风摆动,宛如他那破碎支离的尊严,在这冷漠的世间做着最后的挣扎。头发乱蓬蓬的,像是一丛被霜打过的杂草,胡须花白且杂乱无章,脸色透着一种青灰的病色,唯有双目偶尔闪现的一丝光亮,像是黑夜里的寒星,透露出他内心深处那尚未熄灭的不甘与倔强。
每次他踏入酒店,嘲讽便如潮水般涌来。“孔乙己,瞧瞧你这落魄样儿,是不是又手痒了?”众人哄笑,那笑声尖利而刺耳,好似夜枭在荒野中的嘶鸣,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孔乙己顿时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暴起,像是一条条愤怒的蚯蚓,争辩道:“你们莫要血口喷人!读书人的事,岂容你们这般污蔑!”那声音颤抖着,却又执拗地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回荡,像是对这无情世道的微弱抗诉,然而却迅速被淹没在众人的哄笑声中。
角落里,祥子常闷坐着。往昔那蓬勃的朝气早已从他身上消散殆尽,如今只剩下一具被生活榨干了灵魂的躯壳。他默默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模糊了他的面容,也遮蔽了他眼中曾经闪烁的希望之光。那一双曾经明亮而有力的手,如今也变得粗糙干裂,无力地垂在身旁,仿佛在诉说着命运的不公与残酷。
老李,镇上新学堂的教书匠,也常来此借酒浇愁。这学堂,本应是培育新苗的圃田,是希望的摇篮,却在新旧思潮的狂风暴雨中飘摇不定,宛如一艘迷失在茫茫大海中的孤舟。老李教着旧学,可看着学生们懵懂又迷茫的眼神,心中满是困惑与忧虑。那些古老的典籍,曾经被视为智慧的瑰宝,如今却在新思潮的冲击下,变得黯淡无光,难以引起学生们的兴趣。
一日,孔乙己遭人奚落罢,独自在角落闷饮。祥子在旁默默抽烟,老李轻叹一声,坐于一旁。
“孔乙己,如此执着,所为何来?”老李轻声问,话语中带着一丝无奈与同情。
孔乙己抬眼,惨然一笑:“我不过是守着读书人的本分,这肚里的学问,难道就该烂在腹中?可这世道,却似那盲眼的饕餮,吞噬着一切,偏容不下我这一点执念。我读了一辈子书,难道就错了吗?”
老李摇头叹道:“你守的那些老理,如今恰似不合时宜的旧裳,已难蔽体。就如我在学堂,教授往昔之学,学生们出门却面对全新之世,所学无用武之地。新学如汹涌浪潮,我却似那将沉之舟,难以驾驭。这新旧之间的沟壑,我却不知如何跨越。”
祥子冷哼一声:“哼!什么老理新学,我拼命拉车,累断筋骨,却落得两手空空。这世间,本就是富者愈富,贫者愈贫,我们不过是这吃人社会的牺牲品。那些有钱人坐在洋车上逍遥,我们却为一口吃食卖命,谁会在意你这迂腐之论?”言罢,眼中满是悲愤与绝望,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那烟头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恰似他心中那即将熄灭的希望之火。
此时,几个身着洋装的青年昂首而入,口中谈论着“科学”“民主”,这些词汇在这陈旧的店内碰撞回荡,似是来自异域的陌生鼓点,打破了原有的沉闷与死寂。他们的眼神中闪烁着兴奋与憧憬,仿佛掌握了开启新世界大门的钥匙,而对于这店内的黯淡与衰败,却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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