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的细雨,连绵了数日,将青石板路浸润得油亮,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花香混合的气息。苏瑾暂居的客栈小院内,一株芭蕉舒展着宽大的叶片,承接着檐角滴落的雨水,发出清脆的声响。
自那日在“锦绣阁”与沈东家有过一面之缘后,苏瑾并未急于再次登门。过犹不及,尤其是在对方正被四海商行步步紧逼的敏感时期,她若表现得过于热切,反而容易引人怀疑,甚至给沈家带来麻烦。
她按照原定计划,持着安阳郡主的引荐信,拜访了江南织造局的一位副使和两位与端王府有往来的皇商。会谈在客气而谨慎的氛围中进行,苏瑾以玉容斋采购特色原料、寻求合作为名,展示了玉容斋的产品和实力,也初步建立了官面上的联系。但她能感觉到,这些人对她一个“女管事”虽表面客气,心底却未必十分看重,更多是看在郡主的面子上。
真正的突破口,或许还是在那些正被四海商行挤压的本地实力派商贾身上。
她让小桃和带来的伙计,分头行动,继续深入市井,不动声色地打听更多关于四海商行在江南活动的情报,以及像沈家这样处境艰难的商号信息。她自己则利用墨老先生那枚青玉扳指,拜访了他在苏州的一位故交——一位在苏州府学任教、清贫却极受士子尊敬的老教授,姓文。
文教授年约六旬,须发花白,衣着简朴,居于府学旁一处清幽小院。见到墨老的信物,他对苏瑾的到来并未感到意外,态度温和。
“墨兄在信中已提及苏姑娘。”文教授请苏瑾在堆满书籍的堂屋坐下,亲自斟了杯清茶,“言姑娘虽为商贾,却心怀大义,目光长远。不知苏姑娘此次南下,除了商事,可有所得?”
苏瑾知道在此等饱学之士面前,虚伪客套反为不美,便坦诚部分想法:“文先生明鉴。晚辈南下,确为商事,却也见这江南繁华之下,暗流涌动。四海商行倚仗权势,挤压良商,垄断谋利,长此以往,恐非江南商界之福,亦非朝廷之幸。晚辈人微力薄,但既见不平,总想略尽绵力,看能否为那些尚存风骨、坚守技艺的商贾,寻一线生机。”
她没有直接说要对抗四海商行,而是站在“维护商界秩序”、“保全传统技艺”的角度,更易引起文教授这类清流士人的共鸣。
文教授闻言,抚须沉吟片刻,叹道:“苏姑娘所见不差。四海商行近年来在江南确是愈发跋扈,其行事霸道,盘剥甚重,许多老字号已是苦不堪言。沈家‘天水碧’之事,老夫亦有耳闻,着实令人扼腕。然其势大,又与朝中贵戚关联,寻常商贾,乃至地方官员,皆不敢轻易掠其锋芒。”
“正因其势大,才更需有人敢于发声,有人愿意联手。”苏瑾目光清澈,语气坚定,“独木难支,众擎易举。若能有几家志同道合者,互通声气,互为奥援,未必不能在这夹缝中,求得生存与发展之机。”
“合纵连横?”文教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微微颔首,“此策古已有之。只是,信任难得,人心难测啊。”
“故而需慎选盟友,徐徐图之。”苏瑾接口道,“晚辈初来乍到,人地生疏,还望文先生能指点迷津,哪些商号,虽暂处困境,却信誉良好,技艺精湛,值得一交?”
文教授看着苏瑾,见她眼神坦荡,言辞恳切,沉吟良久,方缓缓道:“苏州城内,除沈家外,专精苏绣的‘顾绣坊’、擅长缂丝的‘云织苑’,皆是不愿屈从四海、苦苦支撑的老字号。城外木渎镇,更有几家世代经营湖丝的小织户,其丝质极佳,亦受四海压价之困。此外……”他顿了顿,“江宁(南京)那边,情况或更为复杂,但亦有几家大丝商,对四海商行独揽专营权之举,颇有微词。”
这些信息,如同黑夜中的灯塔,为苏瑾指明了方向。她起身,对文教授深深一礼:“先生金玉良言,晚辈感激不尽!”
“不必多礼。”文教授虚扶一下,意味深长道,“老夫所能做的,也仅止于此。江南商界这盘棋,如何落子,能否盘活,还需看你自己的手段与造化。切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带着文教授提供的名单和提醒,苏瑾开始了更隐蔽、更有针对性的行动。她没有大张旗鼓地登门拜访,而是采取了更迂回的方式。
对于“顾绣坊”和“云织苑”,她以喜爱其技艺、欲高价定制一批独特绣品和缂丝面料为由,先进行商业接触。在洽谈过程中,她展现出对传统工艺的尊重与了解,给出的价格也十分公道,逐渐赢得了对方的好感。在一次看似随意的交谈中,她“偶然”提及四海商行对沈家的逼迫,并流露出对这等行径的不齿,果然引起了对方的共鸣,话匣子由此打开。
对于木渎镇的湖丝织户,她则亲自前往,以玉容斋东家的身份,提出建立长期、稳定的高品质生丝供应关系,并愿意预付部分定金,帮助他们缓解眼前的资金压力。她的诚意和相对优渥的条件,让这些备受压榨的小织户几乎感激涕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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