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是下弦月,月光晦暗。干河沟一带沟壑纵横,夜间难辨人影。你隔了多远认出是侯队正?”
“就……就几十步!小民眼力好!”
“侯队正常去你们那一带巡边,你认得他?”
“认……认得!他以前来我们村征过粮!”
“他打你时,用的什么?”
“鞭子!马鞭!抽得小民脸上开花!”赵司指着伤疤。
李世欢不再问话。他后退一步,重新面向段长,躬身:“将军,末将问完了。”
堂内众人有些不明所以。这就问完了?不反驳?不辩解?
刘能嗤笑一声:“李戍主,你这是认了?”
李世欢不理会他,朗声道:“将军明鉴。两位证人所言,看似确凿,实则漏洞百出,矛盾重重。”
他开始一条条剖析:“其一,王奇称上月十八月圆之夜,在北地三十里处砍柴,乃柔然游骑常出没之地,我怀朔镇早有严令,边民不得夜间逾越十里。王奇为一担柴火,甘冒杀身之险,于月明之夜深入险地,此有悖常理一也。”
“其二,赵司称八月二十晦月之夜,在沟壑纵横的干河沟,隔数十步便认出侯二,并断言侯二追打威胁他。将军,侯二虽为末将麾下队正,但在边民眼中,与寻常军士衣着无异。晦月之夜,数十步外,如何能一眼认出具体何人?此有悖常理二也。”
“其三,赵司脸上鞭痕,皮肉外翻,确是鞭伤。然我青石洼军中所用马鞭,皆为制式,鞭梢无铁无刺,抽打多留淤痕,甚少造成如此皮开肉绽之创。此伤更像是……带钩刺的牧羊鞭。”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些许,带着沉痛:“其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王奇称看见推车之人中有老崔头。老崔头此人,末将亦有所耳闻,乃边境一走私惯犯,常年往来汉地草原,若真是他走私换马,岂会选在月圆之夜,走这条最易被双方巡哨发现的明路?又岂会轻易让一个砍柴老汉看清面容?”
李世欢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刘能:“刘戍主!你口口声声为边防计,寻来此二人证。可曾细究过他们证词中这些显而易见的破绽?可曾想过,是否有人威逼利诱,教他们编造此等漏洞百出的证词,来构陷同僚?!”
最后一句,他是喝问而出,声震屋瓦。
刘能脸色骤变:“你……你血口喷人!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
“证据?”李世欢冷笑,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双手奉上,“将军,此乃青石洼近月巡边日志副本,请将军过目。上月十八、八月二十等日,我营巡哨路线、时辰、所见所闻,均有详细记录。北地三十里、干河沟等地,那几日根本无异常,更未见王奇、赵司二人所言之事!”
文吏上前接过册子,呈给段长。
段长翻开,目光快速扫过。册子上字迹工整,记录详实,某日某时某队巡至某处,见何人何事,归营时辰,一一在列。确如李世欢所言,那几日相关区域并无特别记录。
李世欢继续道:“至于那五匹马……”
他停顿了一下,堂内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末将不敢隐瞒。”李世欢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愧疚,“营中确有五匹新近所得之马。”
刘能眼睛一亮,正要开口。
李世欢却抢先道:“然此马之来历,与走私资敌绝无干系!那是八月十二日夜,柔然游骑袭扰我营地外围,被巡哨击退。末将率人追击,斩首七级,缴获马匹五匹,弓箭若干。此事孙监营当时便在营中,可作见证!马匹现已登记入册,充作营中公用驮马,此为马匹登记册及孙监营当日记录!”
他又从木匣中取出两本册子,奉上。
孙腾在文官列中起身,躬身道:“禀将军,八月十二日夜,确有小股柔然游骑袭扰,李戍主率部击退,缴获马匹。此事属实。”
段长看着手中几本册子,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王奇和赵司,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变化。
李世欢再次面向段长,深深躬身,声音恳切甚至带着一丝哽咽:“将军!末将出身卑贱,蒙将军不弃,委以戍守重任,唯有竭尽全力,守土安民,以报将军知遇之恩!青石洼开荒不易,流民生计维艰,末将日夜惕厉,唯恐有负将军所托!”
他抬起头,眼圈竟有些发红:
“刘戍主所言走私换马之事,末将实不知情!若真有边民胆大妄为,末将失察,愿领责罚!然这构陷同僚、欺瞒将军之罪……末将万万不敢受!也请将军明察秋毫,莫让忠心任事之人心寒,莫让宵小构陷之计得逞!”
说罢,他伏地而拜,长跪不起。
堂内一片寂静。
刘能的脸色已经从得意变成了铁青,又从铁青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李世欢,手指颤抖:“你……你巧言令色!颠倒黑白!将军,切莫被他蒙蔽!”
“够了。”
段长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喧哗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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