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气混杂着尘土味,在曾家破败的院门口凝而不散。
两具尚带余温的尸首横陈在地,暗红色的血液渗入干裂的黄土,勾勒出狰狞的图案。
七岁的曾道枚跪在血泊中央,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剧烈的颤抖透过单薄的破衣传递出来,却发不出一点哭声,只有眼泪无声地奔涌,冲刷着脸上的污垢,留下两道泥泞的泪痕。
村民们远远地围成一个半圆,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脸上交织着恐惧、怜悯,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避讳。
不知是谁家婆娘低声嘟囔了一句:“看吧,我就说这娃是扫把星转世,克完爹娘克祖辈,谁沾谁倒霉……”这话像投入死水里的石子,激起一片压抑的赞同声。
“都围在这儿干什么!散了散了!”
一声粗鲁的呵斥打破了凝重的气氛。村长胡帅带着两个本家侄子,拨开人群,皱着眉头走了过来。
他四十出头的年纪,身材微胖,面皮白净,在这穷山沟里算是难得的“体面人”,只是一双三角眼里总闪着精于算计的光。
他瞥了一眼地上的惨状,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下撇了撇,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
他没去看血泊中的孩子,而是先踢了踢旁边一块松动的土坷垃,对身后一个侄子吩咐道:“去,找两张破席子来,把这俩老的卷了,赶紧抬后山埋了!真是晦气,大白天出这种事,冲撞了村里的风水!”
两个侄子应声而去。
胡帅这才把目光落在曾道枚身上,像打量一件破损的、毫无价值的物件。
“啧,”他咂了下嘴,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曾老根这一支,算是绝户了。”
“绝户”两个字,像冰锥一样扎进曾道枚的耳朵里,让他猛地抬起头。
泪眼模糊中,他看到胡帅那张看似端正,却透着冷漠和贪婪的脸。
“村长……道枚这孩子……”一个与曾老根家沾点远亲的老汉,壮着胆子想说什么。
胡帅不耐烦地打断他:“孩子?谁家孩子这么能克人?爹娘、爷奶,这才几年?四条人命!你们谁家心善,谁领回去养着?”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众人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生怕被这“灾星”沾上。
那开口的老汉也讪讪地闭了嘴,缩回了人群里。
胡帅冷哼一声,似乎早料到如此。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曾道枚,用宣布既定事实的口吻说道:“曾道枚,按族规,你家这一支绝了户,你爷名下的那三亩旱地、还有这破屋子,都该由村里收回,算是公产。”
曾道枚虽然只有七岁,但多年的苦难早已让他比同龄孩子懂得更多。
他模糊地知道,那几亩贫瘠的田地,是爷爷奶奶,甚至爹娘曾经活命的指望,是“家”最后的象征。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嘶哑的气音:“地……我家的……”
“你家的?”胡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三角眼里闪过一丝讥讽,“你拿什么种?你靠什么活?村里收回地,也是为你好,难不成让你个娃娃守着地饿死?再说,这地本来就是村里的,只是给你家种着,现在你家没人了,自然要收回来!”
这时,曾道枚的叔叔曾老蔫和婶婶也闻讯赶来了。
婶婶看到公婆的惨状,先是假意干嚎了两声,随即眼珠一转,扯了扯曾老蔫的袖子。
曾老蔫看着血泊里的父母,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看向胡帅,懦懦地开口:“村长……那地……我爹娘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了,是不是……”
胡帅早就料到他会跳出来,皮笑肉不笑地说:“老蔫啊,你爹娘是跟着你过的不假,可这地,族谱上记的是你爹曾老根的名字。你们早就分家另过了,对吧?现在曾老根这一支绝户,地归村里,这是老规矩。怎么,你想违抗族规?”
曾老蔫的婶婶赶紧掐了丈夫一把,抢着说:“村长说的是,是规矩,我们懂,我们懂!”她心里清楚,胡帅早就盯上那几块地了,虽然贫瘠,但加起来也有三亩多,争是争不过的,不如顺水推舟,还能在村长面前卖个好。
曾老蔫被媳妇一掐,顿时蔫了,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胡帅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曾道枚,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残忍:“至于你,曾道枚,村里也不能看着你饿死。这破屋子,暂时还让你遮风挡雨。以后……你就自谋生路吧。”
自谋生路。
对一个七岁、刚刚失去所有依靠、被全村视为灾星的孩子来说,这四个字,无异于死刑的缓期执行。
两张破旧的草席很快被拿来,曾老根和老伴尚有余温的遗体被草草卷起,像处理两件废弃的垃圾,被胡帅的侄子们抬着,走向后山那片埋葬了曾道枚父母的乱葬岗。
没有棺材,没有仪式,甚至没有多少人送行。
只有秋风卷着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曾道枚依旧跪在原地,血泊渐渐凝固,变得粘稠暗红。
他看着爷爷奶奶被抬走的方向,看着冷漠的村民逐渐散去,看着叔叔婶婶像躲瘟疫一样匆匆离开,最后,看着村长胡帅背着手,踱着步子,去“清点”那即将被“收回”的土地。
院子门口,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他一个人,和满地已经发黑的血迹。
夕阳西下,惨淡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冰冷的土地上,孤寂得令人心碎。
“家”没了。
“地”也没了。
他真正成了一棵无根之草,一片无依之叶。
七岁的曾道枚,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腿脚因为久跪而麻木,他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污和泥泞的双手,又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天,快要黑了。
黑夜的寒冷,和比黑夜更寒冷的未来,正在向他逼近。
他没有再哭。
眼泪似乎已经在刚才流干了。
那双过于黑亮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茫然,以及在这死寂深处,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顽强的求生之火。
怎么活?他不知道。
但“活着”这个本能,如同石缝里种子萌发的力量,驱动着他,摇摇晃晃地,走向那间即将不再属于他的、四处漏风的破茅屋。
至少,今夜,还得找个地方蜷缩起来,抵御山野间即将到来的、足以冻死人的秋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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