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逝,转眼莫生已经四岁了。这个在茅坑边出生、被唤作的孩子,竟也跌跌撞撞地活了下来。只是日子依旧艰难,孙二娘带着他,像两只无根的浮萍,在冷眼与白眼中挣扎求生。
七月半的月亮像把冰冷的弯刀,悬在破败的街巷上空。孙二娘拎着个破竹篮,篮里装着几叠粗糙的黄纸和一把细线香。莫生跟在她身后,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四岁的孩子已经能模糊地感觉到这个日子的特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悲凉。
娘,我们去哪?莫生仰起小脸问,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
孙二娘停下脚步,蹲下身整理了一下莫生破旧的衣领,声音沙哑:去给你爹烧点纸钱。莫生记住,你爹叫毛铁牛,是个好人。
她带着孩子拐进一条荒废的小巷,巷子尽头有个早已废弃的公共茅厕。这是镇上唯一还没被拆除的老茅厕,墙皮剥落得厉害,木门歪斜地挂着,风一吹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像是在诉说无尽的凄凉。这里,也是毛铁牛当年失足丧命的地方。
孙二娘在茅厕前一块相对平整的空地上用树枝划了个圈,小心翼翼地点燃黄纸。火光跳跃着,映照着她过早衰老的憔悴面容。莫生学着她的样子,把纸钱一张张丢进火堆,好奇地看着纸灰随着热气升腾。
铁牛啊,莫生四岁了......会叫爹了......孙二娘喃喃自语,声音被夜风吹得支离破碎,你在下面放心,我再难也会把娃拉扯大......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声由远及近。是个收破烂的三轮车,车上堆满了废铁和纸板,堆得高高的,摇摇晃晃地冲过来。蹬车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正费力地踩着踏板,完全没注意到昏暗巷子里的母子二人。
小心!孙二娘惊叫一声,下意识把莫生往身后猛地一拉。
但已经来不及了。满载废品的三轮车像失控的野牛直冲过来,车头狠狠撞在孙二娘身上!她整个人被撞得飞起,直直砸向茅厕门口——那里原本铺着的石板,早在毛铁牛出事时就被砸烂了,只剩一层薄薄的木板虚掩着。
轰隆!
薄木板应声碎裂,孙二娘瞬间消失在黑暗的坑洞里。收破烂的老汉刹车不及,连人带车也跟着栽了进去,废铁废纸撒了一地,发出一连串沉闷的撞击声。
莫生被推得摔在几步外的地上,手肘擦破了皮,火辣辣地疼。他眼睁睁看着娘亲被撞飞,消失在那个黑漆漆的洞口。
坑洞里先是传来几声模糊的呼救和挣扎的水声,然后是令人窒息的、死一般的寂静。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像一张贪婪的巨口,吞没了所有的光和声。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难以形容的、陈年污物的恶臭。
莫生连滚带爬地扑到坑边,朝着黑漆漆的洞口撕心裂肺地哭喊:娘!娘!你出来!莫生怕!
只有空洞的回音在响应他,夹杂着坑底隐约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滴水声。四岁的孩子还不完全明白什么是死亡,但他本能地知道,娘亲不见了,那个总是用温暖怀抱保护他的人,消失了。极度的恐惧和悲伤让他趴在坑边哭到声音嘶哑,最后体力不支,昏倒在冰冷潮湿的地上。
第二天清晨,有个起早倒马桶的老妇人发现了昏倒在茅厕边的莫生。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全镇哗然。人们围在塌陷的茅厕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造孽啊!真是造孽!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听说那坑深不见底,下面全是几十年的粪水,人掉下去瞬间就没影了!
这地方太邪门了!专找替死鬼!毛铁牛死在这,他媳妇这又......唉!
还不是这灾煞克的?克死爹,又克死娘!
街道办派人来查看后,看着那深不见底、散发着恶臭的坑洞,只是摇了摇头。打捞?太危险,代价太大。最终的决定是:直接填平。几天后,施工队运来一车车的土石和石灰,轰隆隆的机械声响了整整两天,将那个吞噬了两条生命的坑洞填了个严严实实,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莫生被临时安置在街道办阴暗的值班室里。孩子不哭不闹,只是呆呆地坐在小板凳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墙角,仿佛那里有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有人给他端来饭食,他就机械地往嘴里塞,食不知味;没人管他时,他就一整天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灵魂的小泥塑。
这孩子,怕是魂儿都吓没了,傻了。街道办的王大姐看着他,忍不住叹气。
等茅厕被彻底填平,莫生就被送回了那间他和母亲相依为命的破院子。灶台是冷的,水缸是空的,家里最后一点粮食早已吃光。老鼠饿得在房梁上啃木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四岁的孩子还不完全懂什么叫独自生存,他每天最大的活动,就是坐在冰冷的门槛上,眼巴巴地望着门口那条小路,期盼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会像往常一样,拖着疲惫的步伐,却带着温暖的呼唤归来。
饿极了,他就本能地走到街上,用懵懂而乞求的眼神看着过往的行人。起初,也有那么一两个心软的邻居,看他可怜,会掰半块馒头或给点剩饭。但很快,各种流言和恐惧就占据了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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