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不是简单的“上报”、“取走”、“未有下文”。康熙对此事的重视程度,非同一般。那个陶罐和里面的东西,被以极其谨慎的方式保存了起来。保存在哪里?养心殿?还是康熙的私库?保存的目的又是什么?研究?警惕?还是……其他?
楚宁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件事,远比她想象的更深入,更贴近皇权的核心敏感处。梁九功带走那本蓝布笔记,是否也与这事有关?他是否早就知道,甚至那份笔记本就是某种记录的一部分?
她不动声色地将这一页的内容牢牢记住,然后合上册子,将其归入待归档的一类,脸上未露出丝毫异样。但她的心,却像被投入滚水的油,翻腾不止。
傍晚离开涵今斋时,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要压到宫殿的飞檐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土腥气,是要下雨雪的前兆。
楚宁沿着熟悉的宫道往回走,却在接近乾清宫广场时,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肃杀。往常这时辰,虽已下钥,但仍有巡逻侍卫和往来传递消息的太监,今日却格外安静,连灯笼似乎都比平日少挂了几盏。广场边缘,影影绰绰似有比平日更多的守卫身影,沉默地立在渐浓的暮色里。
她心中警惕,加快脚步,想尽快回到茶房所在的偏院。刚拐过一道宫墙,差点与迎面匆匆走来的一队人撞上。
为首的是两个她从未见过的太监,面容冷峻,眼神锐利,穿着深蓝色袍子,并非寻常宫内管事打扮。他们身后跟着四名低眉顺眼、但脚步沉稳的嬷嬷。这队人沉默疾行,方向似乎是……西六宫深处,嫔妃居住的区域。
楚宁连忙避让到墙根,垂首肃立。那队人从她身边经过时,连眼风都未扫她一下,仿佛她只是墙边的一粒尘埃。但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公事公办、甚至带着一丝压抑煞气的气场,却让楚宁后背汗毛倒竖。
这不是日常巡视或办差的人。这种气质,她只在……前世看过的某些影视剧里,关于宫廷秘密稽查、捉拿审问的情节中感受过类似氛围。
他们要去哪里?去做什么?西六宫哪位主子出了事?
那队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宫巷深处,仿佛被暮色吞噬。楚宁站在原地,心跳如鼓。空气中那股潮湿的土腥气似乎更重了,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从西六宫方向飘来的……檀香被慌乱脚步带起的灰尘掩盖后的怪异味道。
她不敢久留,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茶房所在的院落。院门内,常嬷嬷正站在檐下,望着阴沉的天色,眉头紧锁。春杏和其他几个宫女聚在门口,神色不安地低声说着什么,见楚宁回来,春杏立刻上前拉住她,声音发颤:
“宁楚,你可算回来了!刚才……刚才听说,西边的良妃娘娘宫里,突然被内务府慎刑司的人围了,许进不许出!好多生面孔的太监嬷嬷进去了,现在还没消息……”
良妃?八阿哥胤禩的生母,卫氏?
楚宁脑中“嗡”的一声。那个以温婉低调着称的妃子?慎刑司直接围宫?这是出了何等大事?
“因为什么?”楚宁压低声音急问。
“不知道啊!”春杏脸色发白,“传出来的话乱七八糟,有的说宫里发现了厌胜之物,有的说是私通外官……刚才咱们这儿去西边送热水的小太监都被拦回来了,说路口都有带刀的侍卫守着,不许人靠近打听!”
厌胜?私通外官?无论是哪一条,在宫廷都是足以致命的大罪!尤其是涉及皇子生母!
楚宁想起那队冰冷的人马,想起梁九功的警示,想起慈宁宫那个被慎重保存的诡异陶罐,还有近来关于太子、关于边患的种种暗涌……一股冰冷的预感攫住了她。
这绝不是孤立事件。这阵从“青萍之末”刮起的风,第一片被卷起的落叶,已然出现。而它指向的,或许是更深、更可怕的漩涡。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冬雨夹杂着细雪,终于窸窸窣窣地落下,敲打在瓦楞上,声音细密而冰冷。茶房众人早早熄了灯,但无人能够安睡。院子内外,那种无形的压抑和紧张感,比雨雪更寒彻肌骨。
楚宁躺在通铺上,睁着眼睛,听着窗外的雨雪声,和远处宫巷中偶尔传来的、急促而克制的脚步声。良妃宫中被围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谁也不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这座宫廷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那本蓝布笔记,想起梁九功深不可测的眼神,想起胤祥好心的提醒,想起南书房里康熙凝视舆图时沉郁的侧脸……所有的线索和预感,在这一刻似乎被“良妃事件”这根突如其来的引线串联起来,发出危险的咝咝声。
这仅仅是开始吗?这场针对良妃的风暴,是康熙整顿内廷的雷霆手段,还是……某种更大棋局中,落下的第一枚棋子?下一个,又会轮到谁?
雨雪扑打着窗纸,夜色浓稠如墨。楚宁知道,自己一直担忧的、试图回避的宫廷暗流,终于不再是远处的闷雷,而是化作了砸在头顶的冰冷雨点。
而她和这茶房里的所有人,都已被笼罩在这片骤然降临的寒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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