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妃宫中风波过去三日,表面上,宫廷恢复了往日的秩序。慎刑司的人马撤走,各宫行走的太监宫女们不再公开议论,仿佛那夜的惊惶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但水面之下的暗流,却愈发湍急。
楚宁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种变化。茶房领取份例的单子上,属于良妃宫中那份,墨迹被淡淡地划去,换上了更简朴的条目。前来取茶的太监,无论是来自东宫、还是其他妃嫔宫中,眼神里的探究和谨慎都多了几分。连常嬷嬷都变得异常沉默,只有在检查茶具火候时,才会吐出几句简短的指令,其余时间都蹙着眉,似在思量什么。
这日清晨,楚宁在前往涵今斋的路上,偶遇了十三阿哥胤祥。他正从箭亭方向过来,额发被汗水打湿,手里拎着弓袋,脸上却没了往日的飞扬神采,反而带着一丝罕见的沉郁。
“给十三阿哥请安。”楚宁行礼。
胤祥摆摆手,看了看她手中的书匣,闷声道:“又去涵今斋?还是那儿清静。”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这两日,宫里不太平,你自己也当心些。”
“谢十三阿哥关怀。”楚宁轻声应道,观察着他的神色,“阿哥似有心事?”
胤祥左右看了看,见近处无人,才叹了口气:“八哥他……自那日后,一直告病在府,连晨昏定省都免了。皇阿玛也没说什么,可越是这般,越是……”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对复杂局势的困惑与一丝不忍。
楚宁了然。八阿哥胤禩这是在以退为进,亦是无奈的自保。生母宫中遭此大变,无论真相如何,他都已受了牵连,处于极度被动和敏感的境地。康熙的沉默,比斥责更令人不安。
“树欲静而风不止。”楚宁低声道,这话既是对胤祥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胤祥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苦笑:“你倒是明白。这风……怕是还没停。”他没再多言,拍了拍弓袋,“我去给皇阿玛请安,你忙吧。”
望着胤祥略显沉重的背影,楚宁心中默然。连这位向来爽朗豁达的十三阿哥都感受到了压力,可见良妃之事的影响,正悄然扩散,影响着皇子间的微妙平衡。
涵今斋内,楚宁今日的任务是整理一批新送来的各地奏报的附属图册,多是地方官员随奏折进呈的河工、城防、灾异示意图。工作按部就班,她却始终留着一分心神。
整理到一半时,她发现其中一份关于直隶永定河某段堤防修缮的图说,附有一张粗糙的周边村落示意图。图示一角,用朱笔画了个小圈,旁有蝇头小楷注:“此地有前朝废窑,近年似有私采迹象,恐伤堤基。”
私采?楚宁心中一动。这与之前蓝皮册子里提到的“西山煤窑事”隐约呼应。京畿附近的矿业,无论是煤是石,往往牵涉利益巨大,也易滋生腐败,甚至成为某些势力的钱袋子。康熙若真要整顿吏治、清查亏空,这些地方恐怕都是突破口。
她将这份图说单独抽出,放在待重点归类的一摞里。并非她要多事,而是觉得这类信息或许有朝一日会与某些事情关联起来。在涵今斋待得越久,她越有一种感觉:康熙让她整理这些,未必没有借此梳理帝国肌体上各种“沉疴暗疾”的用意。她就像一只被放入信息森林的蚂蚁,虽不知全貌,却能捡拾到一片片可能至关重要的落叶。
午后,梁九功来了,照例询问整理进度,收取概要。他的神色比前两日平静了些,但眼底的倦色挥之不去。
“良妃娘娘那边,凤体欠安,万岁爷赏了些安神的香料和药材。”梁九功像是随口提起,“茶房近日预备送往各宫的茶饮,尤其是安神静心的方子,需更加精心。分量、火候,一丝都错不得。”
“是,奴才们定当仔细。”楚宁应道。这是暗示,良妃虽未获罪,但已失圣心,待遇规格暗中调整,伺候必须万分小心,不能给人留下怠慢或借机生事的把柄。
梁九功点点头,目光扫过书案,落在那摞被楚宁单独抽出的、涉及各类“问题”的图说册页上,顿了顿,却没说什么,只道:“你做事细致,颇得万岁爷留意。继续吧。”
留意?楚宁不知这是褒是贬。她只能更加谨慎。
又过了一日,楚宁在茶房当值时,听到两个来送新鲜果品的太监低声交谈。
一个说:“……真真是奇了,惠妃娘娘宫里的刘嬷嬷,前几日还好好的,昨儿夜里忽然得了急症,上吐下泻,今早天没亮就挪出宫去了……”
另一个声音更低:“什么急症!我听说,那晚慎刑司查良主子宫里时,刘嬷嬷当夜就在那边偏殿值夜,说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吓丢了魂……惠妃娘娘赶紧把人送走,怕是堵嘴呢……”
惠妃?大阿哥胤禔的生母。她宫里的嬷嬷,那晚恰好在良妃宫中?看见了什么?楚宁手上擦拭茶盏的动作慢了下来。是巧合,还是有意安排?良妃宫中出事,惠妃的人在场……这潭水,比她想象的更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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