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刻,天色还是青灰的。陈府的下人刚起来洒扫,前院传来竹帚划过青石板的沙沙声。
楚宁和方承志拎着行李走到二门时,果然被拦住了。守门的不是寻常家丁,是两个精壮汉子,短打扮,腰间鼓囊囊的。
“宁姑娘这是要去哪儿?”管家从影壁后转出来,脸上堆着笑,眼里却没温度,“老爷吩咐了,姑娘是贵客,得多留几日,好生款待。”
“多谢陈掌柜美意。”楚宁神色平静,“但我们已在府上叨扰两日,该走了。况且还要去崇文书院访友,耽搁不得。”
“崇文书院?”管家笑容深了些,“真不巧,书院山长前日去苏州了,要月底才回。姑娘现在去,也是白跑一趟。”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撕开温情的面纱。方承志上前半步,挡在楚宁身前:“我们要走,你们还要强留不成?”
两个汉子手按向腰间。
管家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小哥误会了。只是老爷有请——早膳已备好,请姑娘和小哥用完再走不迟。”他侧身让路,“请。”
不是商量,是命令。
楚宁看了管家一眼,松开行李:“那就叨扰了。”她转身对方承志微微摇头,少年抿紧唇,跟着她往回走。
早膳摆在正厅旁的暖阁。陈启明已经在座,桌上摆得比昨晚更丰盛:蟹黄汤包、鸡丝粥、四色小菜,还有一碟杭州特产的定胜糕。他亲自起身给楚宁盛粥,状似随意地问:“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尚可。”楚宁接过粥碗,“只是半夜听见些动静,像是有人走动。”
“哦?许是夜巡的家仆。”陈启明坐下,夹了个汤包,“府上规矩严,夜里要巡三次。惊扰姑娘了。”
两人都在说场面话,但暖阁里的空气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方承志埋头喝粥,眼睛却时不时扫向门外——那两个精壮汉子就守在廊下,影子投在窗纸上。
吃到一半,陈启明放下筷子:“宁姑娘,陈某是个爽快人,有些话就直说了。”
楚宁也放下勺子:“请讲。”
“姑娘昨夜去了西厢房。”陈启明开门见山,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沉甸甸的,“看见了不少东西吧?”
暖阁里静了一瞬。方承志抬起头,楚宁按住他的手背,示意他别动。
“陈掌柜说笑了。”她神色不变,“我昨夜一直在房中歇息,从未出去过。”
“是吗?”陈启明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是那枚烧变形的私章,貔貅纽,“这章子原来藏在铁盒夹层里,今早看时,玉片被人动过。夹层里的东西,也不见了。”
楚宁看着印章:“我不明白陈掌柜的意思。”
“姑娘明白。”陈启明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那纸卷上写的东西,姑娘看过了。盐引八百张,火器十二箱——随便哪一条,都够掉脑袋的。姑娘既然看了,就该知道,这件事您已经摘不出去了。”
暖阁外传来鸟鸣,清脆欢快,与屋内的死寂形成讽刺的对比。
楚宁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陈掌柜想让我做什么?”
“简单。”陈启明靠回椅背,“第一,忘了看到的东西。第二,继续做您的女先生,带学生,游杭州。第三……”他顿了顿,“三日后,织造局有一批样绸要送进宫,姑娘随我一同押送。到了京城,姑娘想去哪儿便去哪儿,陈某绝不阻拦。”
“为什么要我押送?”
“因为姑娘懂织造,又……”陈启明笑了笑,“又‘干净’。冯掌案赏识姑娘,有您同行,查验时会顺利很多。”
楚宁听懂了潜台词:她是一个合适的“幌子”。一个看似与织造事务无关的女先生,随行进京,能降低宫里的戒心。而一旦出事,她就是现成的替罪羊。
“若我不答应呢?”
陈启明脸上的笑容淡去:“姑娘是聪明人,该知道‘摘不出去’是什么意思。您那位学生,今年才十五吧?寒窗苦读不容易,若因为些不相干的事断了前程,岂不可惜?”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方承志脸色发白,拳头在桌下攥紧。
楚宁缓缓吸了口气:“让我考虑考虑。”
“可以。”陈启明又换上笑容,“早膳后我让人送姑娘回房休息。午时前给我答复就行。”他拍拍手,丫鬟端上来一碟桂花糖藕,“尝尝,这是内子亲手做的。”
甜腻的香气弥漫开来,楚宁却觉得胃里发沉。
回到东厢房,门一关,方承志立刻低声说:“先生,我们不能答应。那批绸里肯定有问题,进了京就是死路一条。”
“我知道。”楚宁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洒扫的丫鬟,“但我们现在走不了。”
院门守着人,围墙太高,翻出去也会立刻被追上。陈府在杭州经营多年,想困住两个人易如反掌。
“那怎么办?”少年眼中闪过焦急,“要不……学生去引开他们,先生趁机……”
“别说傻话。”楚宁打断他,“还没到那一步。”
她沉思片刻,从怀中取出那枚铜钱。红线在晨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柳儿说“若有事,系在窗外梅枝上”,但陈府没有梅树——东厢外只有一株枯死的石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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