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艘小船在暮色中划出一道细长的水痕,直直朝着官船驶来。船头的青衣人身影在渐暗的天光里只是个剪影,但楚宁注意到一个细节:那人的站姿——双腿微分,重心沉稳,是个练家子。
官船上的水手也看见了。舵室旁的吴老大骂了句土话,立刻有两个水手跑到右舷,手里抄起了长竿。这是漕船防小艇靠帮的标准动作。
小船在离官船三丈处停住了。青衣人抬手,做了个手势——右手平举,左手在胸前划了个圈。楚宁看不懂这手势的含义,但吴老大明显看懂了。他脸色变了变,朝水手摆了摆手。长竿放下了。
小船调转船头,朝着镇江码头方向驶去,很快消失在停泊的船丛中。
整个过程不到半盏茶时间,船上大多数乘客甚至没注意到这个插曲。但楚宁站在窗边看得分明:那手势是某种暗号,吴老大认得。这说明青衣人不是水匪,而是和这艘船有某种联系的人。
她关上窗,船舱里顿时暗了下来。油灯还没点,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楚宁在昏暗中坐着,脑中飞速运转。
青衣人、手势、吴老大的反应……这像是某种接头的信号。如果青衣人是八阿哥的人,那吴老大很可能也被收买了。整艘船,从船老大到水手,可能都在八阿哥的掌控之中。
那陈启明呢?他知道多少?周书吏呢?还有那个女香客……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是方承志送晚饭来了——一碗米饭,一碟咸鱼,一碗青菜汤,简朴得近乎寒酸。
“船上就吃这个?”楚宁接过托盘。
“厨房说这是规矩。”方承志压低声音,“但学生看见陈掌柜和吴老大的晚饭不一样,有酒有肉。”
楚宁并不意外。她让方承志坐下一起吃,两人就着微光简单用了饭。饭后,方承志说起下午的观察:
“那个女香客下午一直待在舱里,只出来过一次,在甲板上走了两圈。她走路很轻,几乎没声音。还有,学生注意到她看周书吏的眼神……不太对劲。”
“怎么个不对劲法?”
“像是认识,又装作不认识。”少年努力描述,“两人在走廊擦肩而过时,周书吏的肩膀绷紧了,女香客的指尖也动了动——像是想做什么,又忍住了。”
楚宁点头。这证实了她的猜测:女香客和周书吏是一伙的,而且可能都是八阿哥的人。那么他们在船上的任务是什么?监视?还是……
“先生,我们到镇江了。”方承志指向窗外。
楚宁起身开窗。船正在缓缓靠向码头。镇江是运河入长江前的最后一站,码头比杭州的更繁忙。此刻已是戌时,但码头上灯火通明,搬运工、商贩、巡夜差役穿梭如织。远处城墙的轮廓在夜色中绵延,城楼上挂着灯笼,像一串发光的珠子。
官船泊在了码头最东侧的“官船泊位”。这是专供官船停靠的区域,有兵丁把守,寻常百姓不得靠近。船刚靠稳,就有两个穿号衣的差役上船查验。
“所有人待在舱里,不准出来!”吴老大在甲板上吆喝。
楚宁从窗缝往外看。差役拿着册子,在陈启明和周书吏的陪同下开始检查货物。他们先看了那些木箱,核对了封签和数目,然后在册子上签字。整个过程很迅速,似乎只是例行公事。
但楚宁注意到,其中一个年轻差役在检查时,手指在某个箱子上多停留了一瞬——他摸的是箱底,那个有红土泥渍的位置。摸完后,他看了陈启明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查验很快结束。差役下船后,吴老大宣布:“今晚泊在这儿,明日卯时启程。要下船采买的,现在去,亥时前必须回来。过时不候!”
船上响起一阵骚动。几个搭船的商人立刻收拾东西下船,显然是去城里办事。女香客也提着个小包袱走了,步履匆匆。
楚宁想了想,对方承志说:“我们也下去走走。”
“先生,太危险了……”
“正因为危险,才要下去。”楚宁从藤箱里取出件深色披风,“在船上我们是被困住的,下了船才有机会看清局势。况且……”她顿了顿,“我想去找个人。”
“谁?”
“松鹤轩的人。”楚宁系好披风,“柳儿说过,每个码头都有他们的分号。”
镇江的夜晚比杭州更喧嚣。运河码头连着城里的主街,此刻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酒旗招展,灯笼高挂,各色小吃摊飘出诱人的香气。楚宁和方承志混在人群里,看似闲逛,实则目光一直在搜寻。
松鹤轩的分号不难找——就在码头正对面的街口,门面不大,但招牌很醒目。楚宁正要进去,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旁边巷子闪出。
是周书吏。
他换了身不起眼的灰布衣,帽子压得很低,快步朝城西方向走去。楚宁迟疑了一瞬,决定跟上去。
“先生,我们不是要……”方承志低声问。
“先跟看看。”楚宁示意他噤声。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尾随。周书吏似乎对镇江很熟,在巷弄里左拐右拐,最后停在一处僻静的小院前。他左右看看,确认没人注意,才叩门——三长两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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