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寨的废弃戏院后台，积灰的化妆镜前，骆驼正用块破布擦着一把老式左轮，枪管上的雕花已经磨得模糊，却仍能看出当年的精致。他动作很慢，像在抚摸什么珍物，手指划过扳机时，指腹微微发颤。
“南哥让我来问，越南帮的余孽清干净了，尖沙咀的地盘……”山鸡的话没说完，就被骆驼抬手打断。
“雷炮那小子，昨晚没露面吧？”骆驼把左轮放回木盒，抬眼看向山鸡，眼里的浑浊突然变得锐利，“他是不是又去了‘老地方’？”
山鸡愣了愣，随即点头：“听弟兄说，看到他的摩托车停在红磡的旧工厂外，鬼鬼祟祟的。”
骆驼突然骂了句脏话，抓起外套就往外走，步伐快得不像个年过六旬的人。山鸡赶紧跟上，只觉得这老头今天透着古怪——雷炮是东星五虎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平时只会跟在乌鸦屁股后面混，骆驼向来不怎么待见他，今天怎么突然紧张起来？
红磡旧工厂的铁门锈得掉渣，推开时发出“吱呀”的惨叫。仓库里没开灯，只有月光从破屋顶漏下来，照亮满地的机油桶。雷炮正蹲在角落里，背对着门口，手里拿着个褪色的搪瓷杯，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当年要是我不跑，你爹也不会死……”
“你在这里装什么孝子贤孙！”骆驼的吼声打破了寂静，他几步冲过去，一脚踹翻了雷炮面前的煤油灯，火光在地上滚了几圈，照亮雷炮那张布满愧疚的脸。
雷炮吓了一跳，手里的搪瓷杯“哐当”掉在地上，里面的酒洒了一地，混着机油散发出刺鼻的味。“叔……骆驼叔……”他慌忙站起来，手还在抖，“我就是……就是想来看看……”
“看什么？看你爹怎么被我‘逼死’的？还是看我这个‘凶手’现在过得有多风光？”骆驼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眼神却复杂得像团乱麻，“当年要不是你爹替我挡那一刀，死的就是我！你现在这副样子，是在恨我吗？”
山鸡惊得差点咬掉舌头——雷炮他爹？难道是……
“我没有！”雷炮猛地抬头，眼里含着泪，“我就是……就是想他了……”
仓库的阴影里，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山鸡警惕地回头，却看到陈浩南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菠萝油，显然是刚从茶餐厅过来。
骆驼看到陈浩南，怒火稍歇，叹了口气：“阿南，你来得正好，有些事，也该让你们这些小辈知道了。”他捡起地上的搪瓷杯，擦掉上面的灰，“这杯子，是三十年前雷炮他爹雷老虎的。”
三十年前的九龙城寨，比现在乱十倍。骆驼还不是东星龙头，只是个跟着雷老虎混的小弟，而雷老虎是城寨里出了名的“义虎”，手里握着城寨最大的药材铺，却从不赚黑心钱，甚至常给穷苦人送药。
“那时候我跟你爹陈浩，还有雷老虎，算是不打不相识。”骆驼坐在机油桶上，声音沉了下去，“雷老虎这人，面冷心热，当年越南帮第一次来犯，是他带着弟兄们守在码头，身中三刀都没退。”
雷炮蹲在地上，头埋得更低：“我妈说，我爹最佩服的就是骆驼叔你，说你讲义气。”
“讲义气？”骆驼自嘲地笑了，“我要是讲义气，就不会让他替我去死。”
那天的雨下得跟现在一样大。越南帮的阮文带着人反扑，目标是藏在药材铺地下室的一批急救药品——那是准备送给前线伤员的。雷老虎让骆驼带着药品先走，自己留下断后，“我药材铺的地窖，他们挖三天都找不到。”他拍着骆驼的肩膀，把搪瓷杯塞给他，“等你回来，我给你泡最好的普洱。”
骆驼带着药品刚冲出后门，就听到里面传来枪声和雷老虎的怒吼，还有阮文那标志性的怪笑。等他带着援兵回去时，药材铺已经烧塌了，雷老虎被吊在房梁上，手里还攥着把断刀，眼睛瞪得圆圆的。
“我从那天起就发誓，一定要让阮文血债血偿。”骆驼的指节捏得发白，“可雷老虎的女人，也就是雷炮他妈，抱着刚满月的雷炮找上门，跪在我面前说‘求你别报仇，我只想我儿子平安长大’。”
他看着雷炮：“你妈当年怕你走你爹的老路，带着你隐姓埋名，我找了十年才找到你们。把你拉进东星，不是让你混日子，是想让你看着——看我怎么替你爹报仇，也想让你明白，江湖不是只有打杀。”
雷炮突然哭出声：“我知道……我知道你每次打我骂我，都是为了我好……可我一看到这仓库，就想起我妈说的，我爹就是在这里教你认药材的……”
陈浩南默默走到山鸡身边，把菠萝油塞给他，低声说：“去买两壶普洱来。”
仓库里渐渐亮了起来，陈浩南点燃了几盏油灯，照亮了墙上模糊的刻字——那是雷老虎当年记录药材价格的地方，旁边还有个小小的“驼”字，歪歪扭扭的，是骆驼初学写字时刻的。
“阮文死的那一刻，我以为我会高兴，可看到他眼睛，突然就想起你爹了。”骆驼把搪瓷杯洗干净，倒上刚买来的普洱，茶香混着机油味，竟有种奇异的和谐，“雷炮这小子，跟他爹一样倔，当年不让他碰江湖事，偏要跟着来，说‘要亲手替爹报仇’，结果真到了跟前，吓得腿都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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