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胶厂的晨雾里,总飘着一股淡淡的茶香。忠勇伯的藤椅就摆在传达室门口,搪瓷缸里的乌龙茶泡得酽黑,他手里攥着个磨得发亮的核桃,眼睛半眯着,看着工人陆续进厂。谁也没留意,老人今天的咳嗽声比往常重了些,藤椅旁的地面上,落着几片没来得及清扫的茶叶。
“伯爷,今天怎么没听您讲古啊?”阿力推着叉车经过,笑着喊了一声。忠勇伯是厂里的老门卫,年轻时在码头扛过活,后来跟着叶辰的父亲守仓库,一守就是三十年。工人们最爱听他讲过去的事——讲五十年前龙城的码头火并,讲老厂长怎么用一把扳手打跑三个抢胶料的混混,讲叶辰小时候抱着胶块当玩具的憨样。
忠勇伯咳了两声,摆了摆手,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老了,嘴皮子不利索了。”他抬起核桃,阳光透过裂纹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阿力,帮我把那盒新茶递给叶小子,昨天托人从安溪带来的,他爱喝这个。”
传达室的铁柜里,果然放着个锡制茶盒,上面贴着张泛黄的便签,是忠勇伯的字迹:“春茶,明前采。”阿力刚要转身,就听见身后传来“咚”的一声——忠勇伯歪倒在藤椅上,手里的核桃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医院的急诊室外,叶辰的手指反复摩挲着那个锡制茶盒。医生刚出来,摘下口罩摇了摇头:“突发性心梗,送来得太晚了……老人口袋里有张纸条,您看看。”
纸条是从烟盒上撕下来的,字迹已经有些抖了,却一笔一划很用力:“叶小子,仓库第三排货架,有我攒的胶料样品,都是好东西,别扔。”
叶辰的眼眶突然发热。他想起上周暴雨,忠勇伯冒雨加固仓库的帆布,回来时浑身湿透,却说“那些老胶料怕潮,比我这把老骨头金贵”;想起每次出差,老人总会在他包里塞包茶叶,说“外面的水不如家里的甜”;想起去年自己生日,老人颤巍巍端来碗长寿面,说“你爹当年就爱吃我煮的面”。
程海瑶轻轻拍着他的背:“伯爷昨天还跟我说,等这批新胶出了厂,就回乡下老家,种半亩茶田。”
“他总说要走,却守了三十年。”叶辰的声音发紧,“我还没来得及……还没来得及给他在厂里盖间带院子的小屋。”
忠勇伯的后事办得很简单。来送行的除了厂里的工人,还有些老街坊——修鞋的老王,开杂货铺的陈婶,甚至还有以前龙城帮的几个老弟兄。他们说,当年忠勇伯在码头当“看货佬”,硬是用一根扁担护住了被斧头帮抢走的救济粮,自己挨了三刀也没松手。
“伯爷总说,他这辈子没什么本事,就会守东西。”老王抹着眼泪,手里攥着双刚修好的布鞋,“这是他上周送修的,说要穿着回乡下,我连夜赶出来,他却……”
陈婶捧着个布包,里面是些晒干的草药:“他肺不好,总咳,我给他晒的枇杷叶,还没来得及给他……”
叶辰站在灵前,看着那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忠勇伯三十多岁,穿着码头的工装,笑得露出两排白牙,身后是堆得像小山的胶料。他突然想起老人常说的一句话:“守东西不难,难的是守住心。”
处理完后事的第二天,叶辰独自来到仓库。第三排货架果然有个木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十块胶料,每块都贴着标签——“1998年,泰国,雨季采”“2005年,海南,第一批新胶”“2013年,龙城,小叶试做的第一块改性胶”……最后一块胶料上,标签写着“2023年,春,等小叶回来喝新茶”。
胶料旁边,压着本旧账本。里面没记别的,只记着每天的温度湿度,记着哪批胶料该翻晒了,哪台老机器该上油了,最后一页写着:“仓库东墙根,埋了坛酒,是小叶爹当年存的,等小叶把厂子做到东南亚,就挖出来庆功。”
叶辰蹲在东墙根,用手刨着土。阳光穿过仓库的高窗,照在他汗湿的脸上,泥土里果然有个酒坛,封泥上印着“1993年冬”——那是自己出生的年份。
他抱着酒坛坐在地上,突然想起小时候,忠勇伯总把他架在脖子上,在仓库里转圈,指着那些胶料说:“这些都是好东西,能做轮胎,能做密封圈,能让汽车跑,能让飞机飞。你爹说,做橡胶的人,心里得装着这些,才不会走歪路。”
一周后,橡胶厂的传达室换了新门卫,但藤椅还在原来的位置。叶辰让人在旁边种了棵枇杷树,陈婶说:“伯爷总念叨枇杷叶能止咳,种棵树,他在天上看着也安心。”
那天下午,台北的林董打来电话,说元朗的胶园可以动工了。叶辰看着窗外刚栽下的枇杷树苗,轻声说:“等栽完树,我带些新胶过去。对了,再备些安溪的新茶。”
“给谁带?”林董在电话那头问。
“给一位老朋友。”叶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笑意,“他总说,好胶配好茶,才不辜负这好时光。”
风吹过仓库的窗棂,带来新胶料淡淡的清香。叶辰拿起那块2013年的改性胶,阳光透过胶料,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像极了忠勇伯当年笑起来的样子。他知道,老人没有真正离开,那些他守了一辈子的胶料,那些他记在心里的人和事,会像这胶料一样,柔韧,坚实,在时光里慢慢沉淀,成为支撑这片土地的力量。
忠勇伯下线了,但他守护的一切,还在继续生长。
喜欢古惑风云之叶辰请大家收藏:(m.38xs.com)古惑风云之叶辰三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