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定襄两卫兵马接到懿旨与密信,火速开拔,驰援云州。军报如雪片般飞入京城,枢密院灯火通明,林微微几乎夜不能寐,与几位重臣守在值房,随时应对可能的变化。谢无岐病情虽稍有起色,但仍虚弱,多数时间昏睡,醒时也精神不济,只能勉强听她禀报要紧军务,偶尔提点一两句,更多时候,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用那沉静中带着鼓励的目光,给予她无声的支持。
这夜,子时已过,林微微才从值房回到乾元宫。殿内烛火通明,谢无岐竟醒着,靠在床头,手中拿着一份军报,眉头深锁。听到脚步声,他抬眼看来,烛光下,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锐利清明。
“陛下怎么起来了?太医嘱咐需静养。”林微微快步上前,欲拿开他手中的军报。
谢无岐却抬手避开,声音沙哑却清晰:“云州战事胶着,朔方卫虽至,与敌成对峙之势,但敌军游骑四出,劫掠乡野,百姓流离。定襄卫指挥使……似有畏战之意,进军迟缓。”
林微微心下一沉,接过军报细看,果然如他所言。北狄此番狡猾,避实击虚,不与援军正面交锋,专挑防守薄弱处劫掠,残害百姓,动摇民心。而定襄卫指挥使的逡巡不前,更让她怒火中烧。此人平庸怯战,她早有耳闻,却没料到在此关头如此不堪大用!
“陛下,”她放下军报,声音因疲惫和愤怒而微微发颤,“是妾身识人不明,用错了人。请陛下下旨,严惩定襄卫指挥使,另选良将!”
谢无岐看着她眼下的青黑和紧绷的神色,摇了摇头,示意她坐下:“非你之过。此人乃先帝朝旧将,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此刻临阵换将,易生变故。”他咳嗽两声,缓了口气,继续道,“北狄此举,意在疲我军心,乱我后方。与其追逐其游骑,不如……固守根本,清野以待。”
林微微眸光一闪:“陛下的意思是……放弃外围村落,坚壁清野,诱敌深入,再聚而歼之?”
“不错。”谢无岐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需云州守军配合,且……百姓撤离,安置需妥善,否则民怨沸腾,反为不美。”
“此事交由妾身来办!”林微微立刻道,“妾身即刻传令北疆行营,命朔方卫加紧与云州联络,协同清野,将百姓迁入城中或后方堡寨,妥善安置,开仓放粮,稳定民心。同时,严令定襄卫,限期进抵指定位置,构筑防线,若再逡巡不前,以军法论处!”她语速极快,思路清晰,显然心中已有成算。
谢无岐静静听着,末了,缓缓点头:“可。拟旨吧,用朕的印。”
“陛下……”林微微犹豫,他用印,意味着他认可并承担全部责任,可他尚在病中。
“快去。”谢无岐不容置疑,将枕边的玉玺推到她面前,“朕信你。”
短短三字,重若千钧。林微微鼻尖一酸,重重点头,铺开绢帛,提笔疾书。烛光下,她身形单薄,脊背却挺得笔直,落笔沉稳有力,一道道指令化作凌厉的字句,盖上那方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玺印。
写完最后一道催促进军的严旨,她吹干墨迹,唤来常信,命其以八百里加急发出。做完这一切,她仿佛耗尽了力气,踉跄一步,扶住桌案。
一双微凉的手从身后伸来,扶住了她的手臂。谢无岐不知何时下了床,站在她身后,虽需倚着桌案借力,身形却稳如磐石。“累了便歇歇,天塌不下来。”他声音低缓,带着久病的虚弱,却奇异地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林微微靠在他并未受伤的右肩上,汲取着那微薄的温暖,闭上眼睛,低声道:“妾身不怕天塌,只怕……有负陛下所托。”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谢无岐的手轻轻落在她发顶,极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如同安抚,“比朕预想的,还要好。”
这句肯定,胜过千言万语。林微微心中酸涩与暖意交织,连日来的压力、疲惫、惶恐,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她转过身,轻轻环住他精瘦的腰身,将脸埋在他胸前,闷声道:“陛下要快些好起来……这江山,妾身一个人……撑得辛苦。”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流露出软弱与依赖。谢无岐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用未受伤的右臂,缓缓地、有些生疏地,回抱住了她。两人在寂静的深夜里相拥,窗外风声呜咽,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彼此依偎的身影。
“等朕好了,”他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某种承诺的意味,“带你去看江南的雨,漠北的雪。这万里江山,朕与你……同担。”
林微微没有答话,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泪水无声滑落,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不是委屈,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混杂着心疼与决绝的复杂情绪。
数日后,北疆传来捷报。朔方卫指挥使依计行事,与云州守军配合,坚壁清野,将百姓妥善迁入城中。北狄游骑掠无可掠,又见援军阵型严密,不敢深入,加之定襄卫在严令下终于进抵预设阵地,形成合围之势。北狄左贤王残部见无机可乘,又恐后方有变,不得不悻悻退去。云州之围遂解,北疆暂告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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