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并未带来希望,反而像揭开了地狱的一角。
城西漕工聚居区被衙役和兵丁用木栅栏草草封锁,恐慌如同瘟疫本身,沿着潮湿肮脏的街巷飞速蔓延。
哭喊声、咳嗽声、呕吐物的酸腐气味混杂在清晨的薄雾中,构成一幅人间惨景。
被封锁在内的人们扒着栅栏,眼神绝望;封锁线外,闻讯赶来的家属与好奇的民众挤作一团,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恐慌在无声地发酵。
钦差行辕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苏念雪一夜未眠,眼中布满血丝,但目光却锐利如鹰。她面前摊着扬州城坊图,城西区域被朱笔狠狠圈出。
“情况如何?”她声音沙哑,问向刚刚从疫区返回的薛神医和乔装查探回来的癸七。
薛神医胡须微颤,脸色沉重:“夫人,情况不妙。病患已过百人,症状凶险:高烧不退,呕吐泄泻,伴有肌痉。依老朽看,绝非普通时气,倒像……像是中了某种极厉害的‘瘴疠’之毒!传播极快,死亡率恐不低!” 他行医数十年,此刻声音中也带着一丝惊悸。
癸七接口道,声音低沉:“属下查探了病患集中区的三处公用水井,其中位于聚居区中心、取用最频繁的‘甜水井’旁,发现井台石缝有新的刮擦痕迹,并在附近草丛中找到这个。”他递上一小片沾着泥污的布料碎片,材质细密,绝非漕工所能穿戴。
苏念雪接过布片,指尖冰凉。人为投毒! “浊流计划”真的开始了!对方选择了最廉价、也最致命的武器——水源。
“薛神医,可能确定是何种毒物?如何防治?”
薛神医苦笑摇头:“瘴疠之毒千变万化,需取样化验,对症下药。眼下最要紧的是隔离、消毒,防止扩散。已发病者……需看其造化与用药了。” 传统医学面对突如其来的恶性传染病,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就在这时,副统领匆匆而入,面色难看:“夫人,扬州知府赵大人和按察使刘大人在外求见,说是……京城派来的太医已到府衙,请夫人移步,共商抗疫事宜。”
京城太医?来得这么快?苏念雪心中一凛。
这绝非巧合,而是朝中有人要将她推到疫情处置的第一线。处置得当,未必有功;处置不当,或是疫情失控,她便是首当其冲的替罪羊!
“告诉他们,本宫片刻即到。”苏念雪冷静道,随即快速下令,“薛神医,你立刻带人,按我之前所述的‘隔离’、‘消毒’原则,先行处置:将病患按轻重分置,健康者严禁接触;所有接触之物用沸水或石灰水处理;未病者饮用之水必须烧开!癸七,继续追查布片来源和投毒者踪迹!副统领,加派可靠人手,控制所有粮铺、药铺,严禁囤积居奇,违令者斩!”
“是!” 三人领命而去。
苏念雪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皱的官服,目光扫过案头那枚装着“定魂蛊”的银镯。秦刚的命悬于此,满城百姓的命也系于此刻。她不能乱。
扬州府衙内,气氛同样紧张。知府赵明诚不停地擦着汗,按察使刘琏面色凝重。客位上,坐着一位身着五品太医官服、面容清癯、眼神略带倨傲的老者,正是太医院院判张继宗。他身后站着两名助手,捧着药箱。
见到苏念雪进来,众人起身行礼,神色各异。
“慧宜夫人,”张继宗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审视,“老夫奉旨南下,协办疫情。听闻夫人亦通医理?不知对眼下这‘时疫’有何高见?” 他将“时疫”二字咬得略重,似在试探苏念雪是否知晓内情。
苏念雪不动声色:“张院判言重了。本宫略知皮毛,岂敢在院判面前班门弄斧?当下之急,是控制疫情,救治百姓。不知院判有何良策?”
张继宗捻须道:“依《瘟疫论》所载,此等急症,当以‘辟秽解毒’为要。老夫拟用‘清瘟败毒散’为主方,于各街口设灶煎药,免费发放。同时,需请府尊大人下令,净街洒扫,焚香祷告,以安民心。” 这是一套标准的、也是保守的应对流程。
苏念雪心中摇头,这套方法对于人为投毒的恶性疫情,效果有限,尤其是“净街洒扫”若处理不当,反而可能加速污染扩散。
“院判方案稳妥。”苏念雪先肯定一句,随即话锋一转,“然本宫以为,此次疫情来得蹊跷,传播极快,恐非天灾,更似人祸。” 她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看到张继宗眼中闪过一丝惊疑,赵知府和刘按察使则脸色一白。
“人祸?夫人何出此言?”张继宗皱眉。
“本宫已初步查明,疫情源头指向城西甜水井,井台有可疑痕迹,并发现此物。”苏念雪亮出那布片,“恐是有人投毒。故当务之急,除施药救治外,更需:一、立即封闭可疑水源,全城水源加强监测;二、严格划定隔离区,严禁人员流动,防止交叉感染;三、统一调配粮食药材,稳定民心,杜绝恐慌性抢购;四、全力缉拿投毒元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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