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的秦嬷嬷,是在次日午后抵达温泉庄子的。
那时苏念雪刚用罢午膳,正倚在暖阁临窗的炕上,借着雪后难得的明亮天光,翻阅一本前朝地理杂记。听闻通传,她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
秦嬷嬷依旧是一身朴素的深蓝棉袍,眉眼恭顺,举止沉稳。她带来的礼单上,不过是些时令果品、几匹素锦,以及一套精致的文房用具,看起来只是寻常的探望问候。
“长公主殿下听闻郡君移居庄子静养,心中挂念。前几日宫中事务繁杂,未得空闲,今儿特意让老奴过来看看郡君,这些薄礼不成敬意,愿郡君早日康健。”秦嬷嬷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宫中老嬷特有的、恰到好处的谦恭。
苏念雪让青黛收了礼,请秦嬷嬷坐下,亲自斟了茶。她面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但精神尚可,言谈间对长公主的关怀表达了得体的谢意。
两人寒暄了几句京中时气、庄子景致,话题不深不浅,仿佛真的只是主家派个老人来问候一番。
然而,当青黛依礼退出去准备茶点时,秦嬷嬷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看向苏念雪,目光里那层惯常的恭顺褪去些许,露出一丝极淡的、属于久经世故者的凝重。
“郡君在此处将息,可还习惯?这庄子……可还清净?”她问得寻常,语气却微不可察地沉了沉。
苏念雪心中了然,面上不动声色:“多谢长公主殿下关心。此处远离尘嚣,温泉地暖,于养伤确是再好不过。庄子里的下人也算勤谨,很是清净。”
“清净便好。”秦嬷嬷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盏壁,似乎斟酌着词句,“殿下让老奴转告郡君,有些地方,看着清净,底下可能沉着陈年的淤泥。偶尔翻动,透透气,是好的。但若挖得太深,惊动了底下不知埋了多少年的东西,那气味……怕是不好闻,也容易招惹些不干净的东西靠近。”
苏念雪眸光微凝。这话,比之上次“丹炉余烬”的暗示,又进了一步,几乎是明示这庄子底下不干净,且暗藏危险。
“嬷嬷说的是。本宫也觉着,此地虽好,但毕竟是山野之间,不比城中。夜里风大,偶尔也有些不同寻常的响动,令人不安。”她顺着话头,试探道,“不知长公主殿下,可曾听闻这庄子……或这左近,有什么旧闻轶事?也好让本宫心里有个底。”
秦嬷嬷看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这庄子,前朝时是一位姓胡的翰林的别业。那胡翰林……雅好金石丹青,也爱结交些方外之人。听闻,他曾在此处招待过一位游方的道长,颇有些神通,能观星象,辨金石。后来胡翰林病故,家道中落,这庄子几经转手,也荒废过一阵。直到收归内务府……有些事,便说不清了。”
胡翰林?方外道长?观星象,辨金石?
这几个词,像几颗珠子,瞬间在苏念雪脑中串联起来!坑道内的熔炼平台,蓝色结晶,矿渣……不正与“辨金石”隐隐相合?而“观星象”……她想起坑道中那个指向“参宿”的黄铜罗盘,想起北静王“向故纸堆中寻旧时星图”的暗示!
难道,当年那位“游方道长”,就是睿亲王的启蒙老师、后来暴毙的炼丹术士“玄真子”?此处曾是玄真子暗中研究炼丹(或者说,原始化学与冶金)的据点之一?
“那位道长……后来如何了?”苏念雪追问,语气尽量平稳。
秦嬷嬷垂下眼,声音更低了:“不过是个游方之人,后来自然是云游去了,不知所踪。只是……老奴恍惚听宫里的老人提过一嘴,说那位道长似乎与当年一位喜好格物的贵人有缘,还曾为那位贵人推算过命星。可惜,贵人不寿,那道长也便失了踪影。都是些没影的传闻,郡君听过便罢。”
喜好格物的贵人!推算命星!
这几乎是在明指睿亲王萧夜溟了!
苏念雪的心跳微微加速。长公主通过秦嬷嬷之口,正在将一段被刻意掩埋的过往,一点点撕开给她看。胡翰林,玄真子,睿亲王,温泉庄子,坑道熔炼,星象……一条模糊但确实存在的线,正在浮现。
“原来如此。多谢嬷嬷告知这些旧闻,倒让我对此地多了几分了解。”苏念雪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压下心头的波澜,“还请嬷嬷回禀长公主殿下,殿下的提点,本宫铭记于心。在此静养,定会小心谨慎,不去惊扰那些‘陈年旧物’。也请殿下务必保重凤体。”
秦嬷嬷听懂了她的承诺——不会贸然深挖,打草惊蛇。脸上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放松,重新恢复了恭顺的神态:“郡君能如此想,殿下便放心了。殿下还说,若是郡君在此闲闷,或对星象医理有些兴致,她那里倒有些早年收录的杂书笔记,或可借与郡君解闷。只是年代久远,有些字迹模糊,需得耐心辨认。”
借书?星象医理的杂书笔记?苏念雪心中一动。这恐怕不是普通的书,而是长公主掌握的、可能与玄真子或睿亲王相关的某些手稿或记录!长公主这是在向她提供进一步的线索,但需要她自己“耐心辨认”去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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