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还没完全散去,青砖缝里,昨夜王经理被铐走时蹬碎的辣油凝成了深褐色的污渍,像一道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清晨,冬日的阳光吝啬地洒下,刚刚照亮食堂门口那块崭新的“军属个体户先锋”铜匾和旁边小小的土陶灶神牌位。
祝棉用一块干净的粗布,细细擦拭着铜匾上的浮尘。陆凛冬在一旁沉默地整理着被昨夜混乱撞歪的条凳。三个孩子还没醒,短暂的宁静里,只有布料摩擦金属的细微声响。
这宁静没能持续多久。
远处传来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和男人的粗吼,像野狗打破了黎明的寂静。
“来了。”陆凛冬动作一顿,头也没抬,声音低沉。
祝棉擦匾的手停下,指节微微泛白。她将抹布轻轻放在灶台上,转过身,面向声音来的方向。
三匹瘦骨嶙峋、肋骨凸出皮外的马疯闯过来,马蹄踏起冻土上的残雪和泥泞。骑在最前面的,是她的大哥祝老大,跟在后头的是她二哥。两人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贪婪、蛮横和一丝虚张声势的凶狠。
“祝棉!”祝老大勒住马,粗嘎着嗓子吼道,赤红的眼珠死死盯住那块铜匾,“可以啊,攀上高枝儿了?这牌子挺晃眼啊!”
人群被惊动,纷纷围拢过来,脸上带着惊疑和担忧。
“大哥,二哥,”祝棉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波澜,“这么早,有事?”
“少他妈装糊涂!”祝老二在一旁帮腔,唾沫星子横飞,“你婆姨捡我闺女一条命开的这个铺面,如今风光了,利钱合该养娘舅!这是天经地义!”
“就是!”祝老大扬起手中的马鞭,带着风声,猛地扫向那块崭新的铜匾!“今儿个这牌子,还有这铺子,都得姓祝!”
鞭梢凌厉,眼看就要抽在铜匾上!
就在这瞬间,陆凛冬动了。
他像一头蓄势已久的豹子,肩微侧,步伐迅捷而精准,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到了近前。他左襟上那枚旧“最佳守护豹”的铜质勋章不知何时已卸下攥在掌心。下一刻,他手臂一挥,那枚褪色发暗的勋章裹挟着一股战场上千锤百炼的决绝气力,狠狠拍在条柜上!
“砰——!”
一声沉闷又响亮的撞击,震得条柜上的碗碟嗡嗡作响,也震得所有人心里一颤。连冷库方向都似乎传来一阵细微的、冰碴迸裂的“咔啦”声。
“功勋,”陆凛冬抬起眼,目光如冰冷的刀锋,刮过祝家兄弟的脸,“不是摇钱树。”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钢火炸裂后的余响,沉甸甸地压在现场每一个人的心头。
马背上的祝老大动作僵在半空,鞭子没能落下去。他被陆凛冬眼神里的冷厉和那块勋章拍下的气势慑住了片刻。
“你……你算什么东西!这是我们老祝家的家务事!”祝老大色厉内荏地吼道,试图找回场子。
他弟弟祝老二见状,猛地从马背上跳下来,一头撞进人堆里,伸手就去掀旁边摞得小山高的粉蒸笼笼屉!
“我叫你开!我叫你风光!”
“哗啦——哐当!”
笼屉被猛地掀翻,砸在地上!滚烫的蒸汽混合着雪白的面粉轰然炸开,像一道白色的幕布,瞬间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引起一片惊叫和咳嗽。
混乱的白雾中,祝棉动了。
她眼神一厉,端起手边刚刚熬好、准备给孩子们当早饭的三海碗乳白色面汤,手腕猛地一抖,哗地泼了出去!
滚烫的汤汁并未四散飞溅,反而在寒冷彻骨的空气中,与昨夜残留、至今尚未完全散去的诡异菌粉雾气撞在一起,竟形成了一片奇异、微微颤动的蒸汽幕墙!
那翻滚的白色蒸汽,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竟隐隐约约显出了模糊的画面——
那是个能把人冻僵的冬天,大雪几乎没过了膝盖。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身上破旧的棉袄根本无法抵御寒风,膝盖位置,两个巨大的、磨透了的灰补丁像两只绝望的眼睛。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艰难跋涉,找到那个蜷缩在墙角、几乎冻僵的瘦弱女孩。
是年少时、瘦脱了形的祝棉。
男人——他们的父亲,哆嗦着从怀里掏出半袋被他体温捂得半热的高粱米,死死地、不容拒绝地塞进女孩冰冷的怀里。
“棉丫……”男人开口,声音被寒风割裂,带着哽咽,“爹没用……就这点……你哥他们……你……你得活下去……”
画面里,父亲看着女儿狼吞虎咽,自己却悄悄背过身,啃着冻硬的、刮嗓子的野菜团子。
蒸汽幕布上的景象,让所有围观的人都愣住了,死寂一片。
祝老大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
“看清楚了!大哥!二哥!”祝棉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针,穿透迷蒙的雾气,狠狠扎向那两个愣在原地的男人,“都看清楚了!爹当年,就是跪破了这双膝盖,省下他嘴里最后一口粮,换了你们亲妹妹我一条活路!”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那不是害怕,是积压了太久的悲愤和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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