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尖沙咀码头还泡在咸腥的晨雾里,栈桥上的木板被露水浸得发胀,踩上去“吱呀”响得像哭。腌臜的油布渔灯还没灭,在墨色海面撒下碎星子似的光,阿坤和林阿福早扛着家伙上了“飞鱼号”——这船是雷爷二十年前从南洋贩子手里抢来的老伙计,船身爬满风浪啃出的皲裂,船舷上嵌着半颗火并时的铅弹,却在三年前被雷爷请澳门最牛的船匠加固过龙骨,换了鲨鱼皮缠的尾舵,在暗礁区钻营时,比海蛇帮的铁皮大船灵便得像泥鳅。林阿福蜷在船尾舵盘后,粗糙的手掌攥着个油布包,里三层外三层缠得跟炸药似的,里面是雷爷当年救陈帮主的铜烟壶——巴掌大的壶身被摩挲得包浆发亮,“义薄云天”四个字是陈帮主当年养伤时,用烧红的铁针一下下戳出来的,针脚深得见了铜胎,连带着恩情也烙进了骨子里,如今这烟壶比枪杆子还硬,是闯东澳岛的通行证。
“去东澳岛,就得走‘暗龙水道’,别的道都是黑鲨的眼线。”林阿福往嘴里塞了块咸饼,饼渣掉在麻布海图上,他用袖口一擦,指了指左下角一道细得快要看不见的航线——那海图是雷爷生前用朱砂画的,边角磨得起毛,朱砂都淡成了粉红,“这水道只有退潮后两个时辰能过,水下暗礁密得像梳子齿,最浅的地方刚够‘飞鱼号’擦着底过,海蛇帮的巡逻艇吃水深,敢进就是找死。但得赶在正午前冲出去,不然‘鬼牙礁’一涨潮合住嘴,咱们就得喂石缝里的螃蟹。”阿坤正蹲在船舷磨渔叉,钢叉尖被牛油浸得发亮,他抬头瞥了眼甲板上的炸药包——昨晚红蝎子带着两个女伙计忙到后半夜,油纸外又涂了层厚桐油,引火索用蜡封得严严实实,“火叔今早来送船,说黑鲨在水道口加了两艘巡逻艇,半个时辰扫一圈。把船帆裹了,扮成漂在海上的烂木头。”
“飞鱼号”刚驶出尖沙咀的防波堤,林阿福就扯着帆绳往下拽,只留半幅帆挂在桅杆上,又套上深灰油布,连桅杆都缠满了海草,缠得跟附近的礁石一个色。远远望去,这船就像块泡烂的船板,混在乱石堆里,根本引不起注意。海水从近岸的墨蓝渐变成远海的青绿,阳光扎进水里,能看见银鱼群贴着船底窜,偶尔有海豚跃出海面,溅起的水花砸在甲板上,凉丝丝的。林阿福正哼着渔歌调子,突然把嘴一闭,耳朵贴在船板上听了两秒,猛地喊“噤声!”,手腕子一沉,狠狠把舵盘往左打——“飞鱼号”像受惊的鱼,擦着一块露尖的礁石滑过,船身晃得阿坤手里的渔叉差点飞出去。“前面有马达声,不止一艘。”林阿福压着嗓子,指了指远处的两个小黑点,那黑点越来越近,很快能看清船舷上飘的黑旗,旗上的海蛇吐着信子,在风里飘得扎眼,“是海蛇帮的巡逻艇,火叔说两艘,这是来了三艘。”
阿坤抄起船舷上的望远镜,镜筒里三艘巡逻艇呈“品”字压过来,艇上的汉子都举着望远镜扫海面,还有两个架着捷克式轻机枪,枪口黑黢黢地对着水面。“躲进‘蟹钳湾’。”阿坤话音刚落,手指已经指向左侧——那海湾两边的礁石像两只大蟹钳,死死夹着中间的水道,只够一艘小船挤过去。林阿福猛踩船底的制动木,“飞鱼号”猛地掉转方向,船身激起的浪花拍在礁石上,溅起的水珠打在两人脸上,凉得刺骨。湾里的礁石更密,有的像龇着的黄牙,有的像蜷着的野狗,“飞鱼号”擦着礁石边缘过,船身被刮得“滋滋”响,木渣子往下掉。林阿福紧盯着前方,嘴里不停念叨:“慢着,再慢……”巡逻艇的马达声越来越近,像闷雷滚过甲板,阿坤和林阿福赶紧趴在船板上,连呼吸都屏住了——阿坤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得胸腔发疼,手心的汗把船板洇湿了一片。直到马达声渐渐远了,两人才瘫在船板上大口喘气,后背的衣服全被冷汗浸透,贴在身上凉得像冰。
闯“暗龙水道”时,已经是上午巳时。水道里的水流比预想中凶,浪头一个接一个砸在船板上,“飞鱼号”像片破叶子在浪里颠,林阿福攥着舵盘的指节泛白,胳膊上的青筋鼓得像蚯蚓,嘴里念着雷爷教的行船口诀:“左避‘断船礁’,右绕‘烂木滩’,潮头起时别扬帆。”当年雷爷就是凭着这口诀,带着兄弟们在暗礁区躲过了三次海匪的堵截。阿坤站在船头,手里握根丈长的竹杆,杆底绑着铁头,每隔两步就往水里戳一戳,杆尖刚触到水底的暗礁,立马喊:“左偏三尺!底下有硬茬!”两人搭档了十几年,从阿坤还是个跟在雷爷屁股后的半大孩子就一起跑船,不用说话,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干什么。终于在正午前一刻,“飞鱼号”冲出了水道,东澳岛的影子赫然撞进眼里——那岛像头卧在海里的黑兽,山头上的绿树看得真切,码头的炊烟卷着咸鱼味飘过来,在海面上散成一团。
东澳岛的码头比尖沙咀小,却热闹得像炸了锅——十几艘渔船挤在岸边,赤着上身的糙汉子扛着渔获往岸上跑,鱼腥味混着汗水味飘得老远,渔获上的水珠滴在石板路上,汇成一道道小水洼。码头上的摊贩摆得满满当当,卖咸鱼干的喊得嗓子哑,卖海蛎子的正用刀撬壳,还有卖米酒的挑着担子穿梭,吆喝声、笑骂声、渔妇的招呼声混在一起,比尖沙咀的渔市还闹。阿坤刚跳上岸,脚还没站稳,就被两个穿粗布短褂的汉子拦住,这两人都攥着短刀,刀把磨得发亮,眼神警惕地扫着他:“干什么的?陈帮主有令,最近海蛇帮的杂碎总来捣乱,外帮人不准登岛。”阿坤没动气,从怀里掏出铜烟壶,递到领头汉子面前:“尖沙咀阿坤,替雷爷来见陈帮主。”那汉子看清烟壶上的“义薄云天”,脸色“唰”地变了,赶紧收了刀,躬身作揖:“原来是雷爷的人,多有冒犯!您跟我来,帮主一早就让人盯着码头了——最近总有人冒充雷爷的兄弟骗吃骗喝,我们不得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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