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的尖沙咀码头被浓雾裹得密不透风,棉絮似的雾团黏在脸上,咸腥的潮气顺着衣领往骨头缝里钻。渔灯的暖光戳破雾层,在黑夜里撞成细碎的光斑,海风吹得盐仓铁皮屋顶“哐当哐当”乱响,像生锈的铁栓在铁臼里磨蹭,比点三八上膛的“咔嗒”声更让人头皮发紧。阿坤趴在盐仓顶的探照灯旁,深褐的迷彩油涂在高挺的颧骨上,与浓夜融成一片,手指搭在点三八的扳机上,枪柄被体温焐得温热,虎口还留着上次练枪磨出的硬茧。他数着远处油麻地的灯火——每一盏昏黄背后都可能藏着东星的眼线,直到三长两短的汽笛声刺破雾层,像毒蛇吐信般尖锐。那是东星的集结暗号。阿坤立刻按住耳后磨得发亮的对讲机,塑料外壳被冷汗浸得发黏:“李帮主,暗龙水道把网收紧,别让这群杂碎从浅滩溜了!”
对讲机里刚传来李帮主“收到”的沙哑回应,盐仓西侧的渔棚就“轰”地炸起火光。橘红火苗舔着浸过煤油的油布,把冲出来的几个渔民身影映得扭曲——他们攥着磨尖的铁棍,裤脚还挂着渔获的黏液,身后追着十几个黑夹克,领口别着的东星铜徽在火光里泛着冷森森的光。为首的寸头男人左眼角爬着道刀疤,像条歪扭的蜈蚣,正是雷老虎特意叮嘱的疯狗伦。他咬着根没点燃的南洋烟,烟屁股早被牙咬得稀烂,脚下踩着燃烧的木板,木柴“噼啪”作响,火星子溅在黑皮鞋上,他眼皮都没颤一下,活像条不怕烧的野狗。
“阿坤!缩在盐仓里当缩头乌龟?出来受死啊!”疯狗伦狂笑起来,声音像破锣敲在铁皮上,手里砍刀劈向一个渔民的后背,刀身带起的风刮得人脸疼,布帛撕裂的“刺啦”声比惨叫更刺耳。血花溅在雾里,瞬间被海风卷成细碎的红点,黏在旁边的渔网上,像开了片腥红的花。他话音刚落,“咻”的破空声骤起,一根磨得雪亮的渔叉擦着他的耳朵钉在木桩上,叉尖还在微微颤,叉尾绑着的红布条随风飘——那是红蝎子的记号。红蝎子站在兴记茶餐厅屋顶,发髻上的红丝线被风吹得猎猎响,像极了吐信的毒蛇,手里攥着渔叉木柄,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疯狗伦,去年在旺角抢我姐妹的舞厅,打断三个姑娘的腿,这笔血账还没跟你清,又敢踏尖沙咀的界?”她身后二楼窗口挤满老人孩子,火叔举着两把烧红的铁钳守在门口——那是茶餐厅煎牛排的老伙计,滚烫的铁水顺着钳尖往下滴,“滋滋”冒着白烟,“谁敢动兴记的人,先尝尝我这对‘火龙钳’,保证烫得你连亲妈都认不出!”
阿坤从盐仓顶滑下来,动作快得像夜猫子,右手攥着缠了细铁丝的钢管,左手仍握着重沉的点三八。他顺着排水管往下溜,脚掌蹬着铁皮屋顶的纹路借力,帆布裤磨出沙沙响,落地时刚好撞上三个绕后的东星仔。最前面的黄毛举刀就劈,刀光在雾里闪了下寒芒,阿坤侧身像浪尖的鱼般避开,钢管裹着海风的凉意横扫,“咚的一声闷响”砸在黄毛的膝盖骨上。黄毛惨叫着跪下去,眼泪鼻涕瞬间飙出来,抱着膝盖在地上滚。阿坤趁机抬手扣动扳机,后坐力震得虎口发麻,子弹擦着旁边矮个的肩膀钉在砖墙上,砖屑溅了那小子一脸。“不想死就滚!”他的吼声混着海风,像从礁石缝里钻出来的闷雷,另外两个东星仔对视一眼,连滚带爬地往雾里逃,脚步声乱得像踩翻了装满海蛎子的渔筐。
“坤哥!大事不好!疯狗伦绑了王伯的孙子!”渔民阿海浑身是血地冲过来,左胳膊被刀划开道翻着红肉的大口子,血顺着胳膊肘滴在地上,在鹅卵石上积出一串暗红的血珠。他指着渔棚方向,声音抖得像筛糠:“他们抓了三个娃,都是码头兄弟的种,说要你拿盐仓钥匙换人!”阿坤心里猛地一沉,像被灌了铅的渔网沉进深海——王伯的孙子小豆子才五岁,上次他去盐仓巡查,小豆子还抱着他的腿要糖吃,软乎乎的小手抓着他的帆布裤不放,奶声奶气地喊“坤叔叔”。他拔腿往渔棚跑,远远就看见疯狗伦把穿虎头鞋的小豆子架在肩上,锋利的砍刀架在孩子细弱的脖子上,刀刃反光刺得人眼睛疼。王伯拄着拐杖追在后面,老泪纵横,嗓子喊得沙哑出血:“放开我的孙儿!要钥匙我给!我这把老骨头给你们都行啊!”
“别过来!再走一步,我就给这小崽子放血!”疯狗伦往后退了两步,踩进冰凉的海水里,浪花没过他的脚踝,裤脚瞬间湿透贴在腿上。他咬着牙,左眼角的刀疤因为用力而扭曲变形,像条活过来的蜈蚣:“十分钟!我只给你十分钟!把盐仓的铜钥匙送到暗龙水道渡口,敢带一个警察来,我就把这三个小崽子全扔进海里喂鲨鱼!”他晃了晃手里的麻绳,另外两个孩子被绑在旁边的木桩上,嘴里塞着粗布团,吓得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哭声被堵在喉咙里,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响。唯独小豆子硬气,没哭,圆溜溜的眼睛瞪着疯狗伦,小拳头攥得紧紧的,虎头鞋在风里晃来晃去,像只炸毛的小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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