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零七分,城市像被谁按了静音键。
李朝阳把电动车停在滨江大道十八号路灯下,摘掉已经磨破指尖的手套,对着黑漆漆的江面哈了一口气。白雾像一小团不肯散去的灵魂,刚升起来就被风吹碎。
他低头点开 APP——今日已送 31 单,里程 117.6 公里,膝盖隐隐发烫。
可屏幕最上方那行小字让他眯起眼:
“年度单王:赵子豪, 单(已达成)”
后面跟着一句灰扑扑的提示——“纪录保持者配送时长 364 天,日平均 120.3 单”。
李朝阳盯着那行字,像盯一张通缉令。
他忽然笑了,笑得有点憨,有点轴,像三年前第一次摸到电动车油门时那样,笑得虎牙抵住下唇。
“那就干一票大的。”
他对着江面自言自语,声音不大,却带着鲁中平原冬夜里的那种裂响,仿佛冰层底下第一声春雷。
上午九点,外卖站早会。
十几号人挤在十平方的小仓库里,塑料凳吱呀乱响。站长老何把今日指标贴在墙上,转身就看见李朝阳举起手。
“何哥,帮我报个名。”
“啥名?”
“全年单王。”
仓库瞬间安静,有人豆浆呛进嗓子,咳得惊天动地。
老何愣了半秒,像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想破纪录, 单。”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李朝阳——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冲锋衣,袖口磨出了毛边,指甲缝里还沾着早上换电柜的黄油。
没人笑。
跟李朝阳同期入职的“老六”先开口:“朝阳,你知道 120 单啥概念不?一天跑十六个小时,屁股不离开座儿,还得老天爷天天给你好单。”
“我知道。”
“去年小赵跑废三台车,胃穿孔住院,回来瘦成纸片人。”
“我知道。”
“你图啥?”
李朝阳顿了顿,像把什么咽回去,最后只吐出一句:“我怕再不疯一把,就真老了。”
仓库里只剩排风扇嗡嗡转。
老何把烟头摁灭在易拉罐里,火星子“滋啦”一声:“行,我给你上报。但有一条——身体废了,别找我赔。”
“我自己赔。”李朝阳咧嘴,露出那颗依旧锋利的虎牙。
中午十一点,城市进入午高峰。
李朝阳把耳机塞进盔里,音量调到 5,刚好盖住风噪却不盖住汽笛。
第一单:软件园 B 座 12 层,麻辣香锅。
他拎着餐袋冲进电梯,肩膀顶住门缝,用膝盖帮后面的姑娘挡了一下。姑娘道谢时多看了他一眼:“哎,你是不是新闻上那个……”
“不是。”李朝阳笑着摇头,电梯门合拢的瞬间,他看见镜墙里的自己——皮肤黝黑,眼角新添了褶子,可眼神亮得像把刀。
中午十二点到一点,他送了 18 单,最高一次拎着六份餐爬十四层,客户开门时惊讶:“师傅你喘都不喘?”
李朝阳笑笑,把餐递过去,顺手在备注里打了四个字——“多加香菜”。
那是他跟老 K 约定的暗号,意思是:我还活着,别挂念。
老 K 已经走了 427 天,可李朝阳每次敲下这四个字,就觉得背脊那股冷风会被轻轻按住。
下午三点,日头最毒。
李朝阳在公园公厕的水龙头下冲头。水溅到电动车坐垫上,冒起一小团白烟。
手机震动,林笙发来微信:
“听说你要挑战全年单王?”
附一张表情包——熊猫举砖头“我敬你是条汉子”。
李朝阳回过去一张自拍:头发滴水,笑得见牙不见眼。
“怕吗?”林笙问。
“怕。”
“那还跑?”
“跑,就是把怕一点点跑碎。”
林笙隔了很久才回,只有两个字:
“随你。”
再补一句:“晚上给你留饭,小米粥加红糖。”
李朝阳盯着屏幕,忽然觉得太阳没那么毒了。
傍晚五点,晚高峰前夜。
李朝阳在桥下换电池,旁边停着一辆崭新的“小黄蜂”,车主是个染金毛的小伙子,正跟同伴吹水:
“听说有人想破 ?疯了吧,这活儿是人工智能干的。”
李朝阳没搭腔,他弯腰抠出自己车上那块旧电池——塑料壳裂了口,用黑色电工胶缠了十几圈,像一条被缝过命的蜈蚣。
“师傅,你这电池该报废了。”金毛好心地提醒。
“还能跑 8 公里。”李朝阳笑笑,把电池塞进仓,啪嗒一声扣紧。
金毛撇嘴:“8 公里够干啥?”
“够送三份餐,让三个人按时吃饭。”
金毛愣住,李朝阳已经拧动油门,电动车“嗖”地窜出去,像一条不肯服老的野狗。
夜里十一点,最后一单。
地址是老城区一栋没电梯的七层楼,订单备注:
“老人独居,请送上楼,慢点走,不着急。”
李朝阳爬到六楼时,膝盖开始打颤。他扶墙喘了两口,抬头看见楼道灯坏了,黑漆漆的洞口像一口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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