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 4∶59,雨停得恰到好处,像有人替这座城市按了暂停键。
莲花公寓 7 幢的路灯还亮着,灯罩边缘悬着最后一滴雨,晃了晃,终于砸在李朝阳的手背上。冰凉,他却没擦,只死死盯着手机屏——
【今日第 120 单,配送距离 1.2 公里,剩余时间 03′15″】
【是否确认送达?】
拇指悬在“确认”上方,指节因为常年握车把而粗大变形。一秒,两秒,像等待发令枪。
“哒”——清脆的系统提示音划破雨后的死寂,页面刷新:
【年累计完成订单:】
【全国即时配送排行榜:NO.1】
【预计平台额外奖励: 元】
数字弹出的瞬间,屏幕里映出他的脸——混着雨迹、油渍和一道三厘米长的旧疤,像一张被生活揉皱又摊开的牛皮纸。
李朝阳咧嘴,虎牙抵住下唇,喉咙里滚出一声极轻的:“成了。”
声音刚出口,就被电动车身“咔哒”一声收纳锁吞掉——他习惯性把车座掀起来,取出那只磨得发白的外卖箱,像把一年的命轻轻放在地上。
箱盖正面,黑色记号笔写着一行已经被雨水晕成花体的小字:
“一单不多,一单不少。”
右下角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五角星,星角缺了一块——那是去年冬天摔车在柏油路上蹭掉的,连漆带血肉,一并留在五环桥下。
他把箱子倒扣,箱底“咚”地掉出一摞硬皮本,三本,A5 大小,被水泡得鼓胀发黄。
第一本草稿本,封面用胶带粘着一张过期电费单,抬头写着《路》。
翻开,里面是一幅幅手绘地图:
——云谷嘉苑,东门门禁 3527,西门 3528,电梯只开双数层;
——金融岛三期,写字楼货梯需刷卡到 B2,再换乘货梯到 18 层,少走 200 米;
——市妇幼后门,13∶00—14∶00 保安换岗,可逆行 50 米不被拍……
317 个小区,1804 栋写字楼,每一页都画着箭头、红绿灯秒数、甚至路边第几棵树被雷劈断。
李朝阳用手指抚平卷起的页脚,像在抚摸一匹跑脱力的马,低声道:“老伙计,辛苦。”
说完,他揪住第 32 页,沿着订书钉“嗤啦”撕下,纸屑扔进垃圾桶。
“明年有新路,旧的不留了。”
第二本,粉皮,印着褪色的 Hello Kitty,是林笙去年在便利店 5 块钱给他买的。
封面四字:《人》。
里面记的是顾客:
3-2-1702 周奶奶,少盐,多汤,备注栏画了个笑脸;
A 座 2105 小江,深夜 2 点必点烧烤,要 10 根签子别串蒜;
最末一页贴着一张打印的黑白照片——老 K 戴着外卖头盔,冲镜头比中指。
李朝阳把那一页折成小船,放进胸前的防水袋,和求婚瓶盖并排。
“哥,带你跑完最后一单。”
剩下的 200 多页,他一张张撕碎,任纸屑被风吹进垃圾桶,像撒纸钱。
第三本,纯黑硬皮,没有字,只在脊背用白线缝了“√”形暗纹。
他叫它《心》。
一年 单,每一单对应一个“√”,
从 2025 年 1 月 1 日 00∶00 第一单牛肉面开始,
到此刻 12 月 31 日 04∶59 最后一单豆浆油条结束,
密密麻麻的“√”排成一条锯齿山脊,
像把 365 个日夜锯成两截——
一截叫“活着”,一截叫“送完了”。
他把本子举到路灯下,让光穿过纸背,
山脊便投出一条摇晃的影子,恰好嵌进他掌心的生命线。
“正好吻合,”他笑,“原来我命里就该跑 4.38 万。”
说完,他掏出打火机,火苗“啪”地窜起,黑皮本在火舌里卷成灰,
灰烬被风扬起,像一群黑色的鸟,扑棱棱飞向江面。
火光照出他左腕的旧表—— 99 块钱的地摊货,镜面裂了蛛网,秒针却倔强地走着。
4∶59∶30。
他深吸一口带着纸灰味道的空气,把表摘下,
表背刻着一行小字:
“世界以痛吻我,我仍送它五星好评。”
这是四年前在缅北水牢里,用外卖筷子刻的,
当时手腕上拴着 8 公斤铁链,铁链上挂着 30 个“猪仔”的身份证。
如今铁链早断,身份证早已替 30 位同伴送回各家,
只剩这句信条陪他跑过 4.38 万公里。
他把裂表放进外卖箱最底层,
“退伍了,老兄弟。”
然后扣好箱锁,像合上一座小小的坟。
天边泛起蟹壳青,第一班公交 5∶00 准时进站。
司机老赵摇下车窗,发动机“突突”咳嗽:
“李单王,跑完最后一单啦?”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