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雪落在电动车灯的光锥里,像被谁按了慢放键。
李朝阳把车停进北城配送站的雨棚,轮胎“咯吱”一声压碎薄冰。
他摘下手套,指背裂开的口子被风一蛰,钻心地疼。
老周端着一桶泡面迎出来,热气糊住眼镜,也糊住他半张脸。
“十万块啊,说捐就捐?不留点给林笙买件新羽绒服?”
李朝阳没接茬,只从怀里掏出一张 A4 纸,对折两次,展开后比脸还大。
纸上密密麻麻:
——“老王,52 岁,锁骨旧伤,需大号箱。”
——“阿俊,19 岁,新车无箱,需小号箱。”
——“芳姐,带娃跑单,需双格分餐箱。”
……
一共 1000 行,1000 个名字。
字是小宋帮他誊的,可他自己在夜里又校对三遍,用红笔在边上画星星,像给外卖备注“多加香菜”那样慎重。
“一个都不能少。”他说。
声音不高,却像把雨棚上的冰碴子震下来几块。
天还没亮,物流大货车轰隆隆开进巷子。
司机是山东人,姓耿,嗓门更大:“朝阳,你这一单,比我跑新疆都远!”
尾板放下,蓝色保温箱“哗啦”滑出来,像一排被叫醒的海浪。
箱体贴膜未撕,在路灯下泛出幽暗的光,像一千块还没拆封的乐高,等着被拼成某种更暖和的地图。
老周摁着计算器:“单个箱子 98,批发砍到 92,丝印‘朝阳’俩字 3 块,物流摊 2 块,合计 97,十万整,剩 3000 买姜茶,完美。”
李朝阳点头,却忽然弯腰,把最上面那只箱子抱在怀里,像抱一个刚出生的孩子。
他摸到箱体正中那行小字——
“同行辛苦了,趁热吃饭。——朝阳”
指腹在凹凸的丝印上摩挲,良久,咧嘴笑:“字有点小,再大一毫米就好了。”
老周翻白眼:“再大一毫米,得多加五百块。”
“那算了。”他笑得更大,“咱骑手看字,都是扫一眼,心领神会。”
早晨七点,雪停了,城市被涂上奶白色。
配送站门口排起长队,电动车把巷子堵成沙丁鱼罐头。
没人抱怨,因为都在领礼物。
老王排在第一个,左手吊着护肩绷带,右手攥闺女照片。
“我闺女今天期末考试,我寻思给她带杯热豆浆,可这天儿,送到学校都凉了。”
李朝阳把大号保温箱递过去,箱子侧面多贴了一张哆啦 A 梦贴纸——那是他昨晚去超市买的,三块钱十张。
“叔,豆浆放里层,三小时后还烫嘴。”
老王用袖子抹眼睛,抹得眼眶更红:“朝阳,我替闺女谢谢你。”
第二个是阿俊,00 后,新车贴满二次元贴纸。
他接过小号箱,直接挂到电动车中间,拍了张照片发群里:
“朝阳哥送的外挂,今天零下八度,饭不会凉了!”
群里瞬间刷屏——
“真的假的?”
“我靠,我也想要!”
“单王威武!”
阿俊抬头,发现李朝阳已经去搬第三个箱子,背影被雪反射得毛茸茸,像一头沉默的骆驼。
中午,箱子发掉四百。
李朝阳饿得前胸贴后背,却谁请吃饭都不去。
他蹲回台阶,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一个的馒头,掰开,夹一勺老干妈,再合上。
馒头被压成饼,红油从边缘渗出来,像给雪地点了朱砂。
他把它放进自己留的那只保温箱,合上盖,按下手机秒表。
“五小时后见。”
然后起身继续搬箱。
下午三点,芳姐来了。
她是单亲妈妈,后座绑着五岁女儿小桃。
小桃脸蛋冻得通红,却还晃着腿唱儿歌。
芳姐不好意思:“朝阳,我要双格的,孩子吃一口我一口,别串味儿。”
李朝阳转身去货堆深处,搬出一个中号双格箱,掀开盖,里层铝箔亮得像镜子,映出小桃忽闪的大眼睛。
他蹲下来,与小桃平视:“想吃什么,叔叔给你画。”
掏出记号笔,在箱盖内层画了一只歪脖子小猪,耳朵上插着樱花。
小桃“咯咯”笑,伸手摸,铝箔冰凉,她却笑得像摸到暖炉。
芳姐悄悄在登记簿背面写:“欠朝阳一个人情,以后暴雨天,我帮他多跑十单。”
傍晚五点,雪又开始飘,这次换成颗粒状的霰,打在安全帽上“沙沙”响。
队伍却越来越长,甚至别的站点骑手也赶来。
有人插队,吵起来。
李朝阳走过去,没说话,只把吵架两人拉到最前面,一人塞一个箱子。
“拿完去队尾,给别人也留点热乎气儿。”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互相拍拍肩膀,乖乖到后面。
老周感叹:“朝阳,你这哪是发箱子,是在发镇静剂。”
晚上七点,天彻底黑,路灯亮起,像有人把城市翻了个面。
还剩最后五十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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