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厂东街的“墨韵斋”门脸不大,在渐浓的暮色和零星飘起的雪沫中,透出昏黄的灯光。沈清欢一身普通文士青衫,裹着厚披风,带着同样扮作随从的赵队长,踩着薄雪走近。铺子里陈设雅致,多是文房四宝,墙上挂着些字画,此刻没什么客人,只有个老掌柜在柜台后打盹。
见她进来,老掌柜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停,又垂下,像是自言自语:“贵人吩咐,请上二楼雅间,茶已备好。”
沈清欢点点头,示意赵队长留在楼下,独自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去。二楼静悄悄的,只一间雅室门虚掩着,透出暖光。她推门而入。
室内陈设简单,一桌两椅,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寒意。靖王陆景渊已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一身玄色常服,正望着窗外零星飘雪,闻声转过头来。他今日未戴冠,只以一根墨玉簪束发,侧脸在灯火下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冷峻,多了些许……人间烟火气?沈清欢被自己这念头惊了一下,忙收敛心神,行礼:“王爷。”
“坐。”靖王指了指对面椅子,亲手执壶为她斟了杯热茶,动作自然流畅。“工部上任,感觉如何?”
沈清欢在他对面坐下,捧起温热的茶杯,苦笑道:“一团乱麻。账目不清,流程混乱,人浮于事,要钱要物要时间的官司一大堆。还有三位郎中大人,表面恭敬,背地里恐怕都在等着看下官笑话。”
“意料之中。”靖王神色不变,“李尚书是元老,讲究平衡,轻易不会插手。郑、吴、孙三人,郑郎中是三皇子门人,吴郎中与户部钱侍郎是姻亲,孙郎中背后站着内官监一位管事太监。你推的新规,动了他们的盘中之食,自然反弹。”
沈清欢并不意外,她在画那张“问题脉络图”时已有猜测。“多谢王爷提点。下官心中有数,徐徐图之便是。只是‘钦钢’量产之事,恐也会被他们掣肘。”
“所以,今日找你,是为此事,也不止为此事。”靖王从袖中取出一份薄薄的、卷成筒状的密报,放在桌上,推向沈清欢。“看看这个。”
沈清欢展开,是靖王手下的密探从闽南传回的消息。内容让她眉头渐渐锁紧:
其一,泉州工坊留守人员回报,“鬼泪藤”的主要生长区之一,位于深山的那片谷地,于十日前夜间突发山火,火势虽被及时赶到的猎户和兵丁扑灭,未酿成大灾,但谷中近三成的成熟鬼泪藤被焚毁。起火原因不明,现场有疑似人为纵火的痕迹,但未抓到人。山猫向导在救火时受伤,所幸无大碍。
其二,东山湾附近海域,近日出现陌生船只窥探,曾有小艇试图趁夜靠近工坊所在海岸,被加强后的水师巡逻驱离。对方船只形制不似中土,亦不类寻常海寇。
其三,泉州水师那位曾试用“钦钢”部件的严副将,日前在码头巡视时“意外”坠马,摔伤了腿,需静养数月。严副将私下对人言,坠马前,马匹似受惊,但未发现明显异物。
其四,京城这边,工部虞衡司郑郎中,近期与三皇子府一名管事,以及一个来自东南的绸缎商人,有过数次“偶遇”或私宴。而那位东南绸缎商人,名下有一条海船,常跑南洋航线。
信息零碎,但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对方在泉州根基被沈清欢拔除后,并未罢手,反而将触角更深地渗透,并开始有系统地破坏“钦钢”和“山神胶”的原料供应、技术支持甚至人员安全! 山火毁藤是断原料,海域窥探是持续监视乃至为后续动作准备,谋害严副将是剪除她在水师的助力,而郑郎中与东南海商的接触,则可能意味着朝中有人与东南乃至海外的势力勾结,图谋更深!
“山火是警告,也是拖延。没有稳定优质的‘鬼泪藤’胶,‘山神胶’的性能和产量都会受影响。严副将出事,水师内部支持新材的声音会弱。而郑郎中……”沈清欢放下密报,指尖冰凉,“他在打‘钦钢’量产的主意?想插手,还是想破坏?”
“或许兼而有之。”靖王声音冷冽,“你那份‘钦钢’量产的奏陈,已下到工部议处。李尚书态度暧昧,郑郎中必会从中作梗。他若与东南海商乃至境外势力有染,所求恐怕不止是工部的权柄,更是‘钦钢’的炼制之法,或至少,是控制其流向。你不能在京顺利量产,他们在东南的破坏和窥伺才有价值。”
沈清欢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朝堂争斗她不怕,技术难题她愿意攻克,但这种无所不用其极、从源头到朝堂全方位扼杀的手段,令人齿冷。这已不是简单的政见不合或利益之争,而是涉及到国家战略资源和技术安全的生死博弈!
“王爷,泉州那边,必须加强保护,尤其是剩下的鬼泪藤和矿脉。山猫师傅的伤……”
“已派了得力人手暗中保护,并请了名医。新的鬼泪藤移栽和培育也在尝试,但需时间。”靖王道,“当务之急,是你在京城,必须尽快打开局面,让‘钦钢’量产落地,形成事实。唯有此物真正展现出无可替代的价值,并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那些魑魅魍魉才不敢轻举妄动,陛下和朝中支持你的力量,腰杆才能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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