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技养技、合作生产”的奏本递上去了,沈清欢没干等着。她一面督促郑郎中那边“节流”,一面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开源”的准备中——在靖王的协助下,物色合适的地点和可靠的皇商人选,同时细化合作章程和技术保密条款。她知道,那奏本在朝堂上必有一番争论,得先把前期工作做扎实。
但“节流”的第一步——盘点工部及将作院库存旧器、陈料、可修复器械——就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阻力。
沈清欢派了老铁匠带着几名靖王安排的可靠吏员,拿着她重新设计的《物料清点核查表》,去将作院和各司库房开始初步摸底。表格分门别类,要求记录物品名称、规格、数量、新旧程度、存放位置、保管人,并留出“初步处置建议”(如:可修、可改、报废、待议)栏。
本以为是个简单活,结果第一天下午,老铁匠就气冲冲地回来了,花白胡子直抖。
“大人!没法干了!” 老铁匠把几张填得乱七八糟、还沾了油污的表格拍在沈清欢案上,“那些管库的,简直把库房当自家后院!问啥啥不知,看啥啥没有!甲字库的老仓头,说库里有三百张旧弓,我们去点,他带我们到一堆破麻袋烂木头跟前,说‘就这些’,一扒拉,弓臂是朽的,弓弦是霉的,能凑出三十张完整的都算老天爷开眼!问他账上那三百张哪来的,他翻个白眼说‘历年积存,向来如此’!”
“乙字库更绝!” 旁边一个年轻吏员愤愤补充,“管库的书办说库里有生铁五千斤。我们去看,倒是有几堆铁疙瘩,可上面锈得比城墙砖还厚,底下还埋着不少碎砖烂瓦凑数!一过秤,连铁带锈带砖头,总共不到三千斤!那书办还振振有词,说‘存放久了,自有损耗,历来如此盘账’!”
沈清欢听得眉毛直跳。“历来如此”?好一个“历来如此”!这分明是借着“损耗”的名义,行贪墨侵占之实!账上是虚数,库里是烂货,中间的差额,天知道进了谁的腰包!
“还有丙字库,”老铁匠喘了口气,脸色更难看,“说是存放历年工程剩余木料、石料。我们一去,嘿,库里倒是堆得满满当当。可仔细一看,好些上等的楠木、松木板材,被虫蛀得跟筛子似的,还跟潮湿的毛石堆在一起,全废了!问管库的为何不分开存放、做好防蛀防潮,您猜他怎么说?他说‘库里就这条件,历来如此堆放,以前的大人们都没说啥’!”
沈清欢气得笑了。好嘛,又是“历来如此”!合着工部这些年的“惯例”,就是一本糊涂账外加挥霍浪费!
“不止这些,”年轻吏员低声道,“我们清点时,各库的吏员书办,明里暗里阻挠。不是推说钥匙不在,就是借口账册需向上官请示才能调阅。甲字库那个老仓头,还‘不小心’把一桶桐油碰洒了,差点烧了我们刚清点出来的一堆还能用的旧皮绳!”
“看来,他们是真急了,怕我们查出更多烂账。”沈清欢冷静下来,手指敲着桌面。阻力越大,说明问题越严重,也说明她这“节流”抓到了某些人的痛脚。
“大人,接下来怎么办?这些库吏背后都有人,硬来恐怕……”老铁匠担忧。
“硬来自然不行,要讲方法。”沈清欢沉吟,“他们不是推说‘钥匙不在’、‘账册需请示’吗?好,咱们就按‘规矩’来。赵队长!”
“在!”
“你拿我的名帖,去请都察院派驻工部的巡库御史过来,就说本官奉旨整顿部务,清点库存,请御史大人现场监督,以昭公允。再派人去请司务厅何主事,还有郑、吴、孙三位郎中,一同到场。既然要清点,那就摆开阵势,当着诸位上官和监察的面,好好点一点!”
赵队长领命而去。沈清欢对老铁匠道:“刘师傅,你带人继续,但先不深入,只在外围记录他们明面上愿意展示的、以及我们眼睛能直接看到的问题。等御史和几位大人到了,咱们再‘请’他们打开所有库门,调出所有账册,一笔一笔,对个清楚!”
不久,巡库御史(一个面容古板的中年官员)、何主事以及三位郎中都到了库区。郑郎中面色不豫,吴郎中皱着眉,孙郎中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沈大人,何事如此兴师动众?下官等还有公务……”郑郎中开口就想推脱。
“郑大人稍安。”沈清欢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正是为了公务。陛下命我等‘节流’,清点盘查旧物陈料乃是第一步。然各库吏员似有难处,下官恐独自办理有失公允,故特请御史大人监督,诸位同僚一同见证,以免日后纠葛。”
巡库御史捋了捋胡子,板着脸道:“既然沈侍郎有请,本官职责所在,自当监督。开始吧。”
沈清欢对老铁匠点点头。老铁匠立刻带着人,指向甲字库那堆“三百张旧弓”:“御史大人,诸位大人请看,此乃甲字库账上旧弓三百张。实际清点,完整可用者不足三十,余者皆腐朽霉坏,不堪使用。请问甲字库司库,此等损耗,历年如何核销?可有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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